贺兰靖见了冯尽忠后满心惶恐,忙带着新人迎了出来,一行数人跪在府门前,高呼圣上万岁。
卫明晅踩着人脊背下了车,一眼便瞧到跪在后面的贺兰松,他头戴乌纱,穿着圆领青绿色朝服,伏跪在地上,虽看不清样貌,但可窥其身形瘦削,想来是没好好吃饭。那新娘子却胖乎乎的,戴着凤冠,着命妇红裳,披霞帔,颈项上挂着金锁,跪在贺兰松身旁,紧紧挨着他。
卫明晅咬断了牙,从口中挤出一声:“起身。”
贺兰靖当先站起,请罪道:“不知陛下圣驾来此,是臣的罪过,请皇上往正堂去。”
卫明晅摆手道:“是朕不告自来,莫要误了新人吉时,还是拜堂要紧。”
贺兰靖掩下心中震惊,试探着问道:“陛下之意?”
卫明晅面带清冷的看向新人,轻笑道:“若是贺兰侍郎不弃,由朕做个主婚可好?”
贺兰松蓦然抬首,终于敢正眼看向卫明晅,他眼眸中激荡起惊涛骇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茫茫然看向卫明晅。
果然清瘦了啊,卫明晅贪婪的看向眼前人,他下颌尖锐,但眉眼如昨,许是被扑了些粉,脸上惨白无颜色,只薄唇朱红,如他心上的那滴朱砂痣。
贺兰松被卫明晅盯得颇不自在,这还是朝堂辞官后头一次相见,不想竟是在自己的喜宴上,他垂下眼睑,长睫盖住了眸光,稳着声音道:“恭请陛下入内。”
喜堂里重新热闹起来,来贺的皆是些故旧亲戚,还有贺兰松的文人挚友,这些人虽恃才傲物,但天子面前,谁也不敢造次,因此各个收了狂气,看着当朝天子为自己的心上人主了婚。
自卫明晅入了喜堂,贺兰松便如失了心智般,听着礼官吆喝,浑浑噩噩的牵着新娘子的手,拜了君上父母,拜了来遏宾客,待夫妻对拜时却怎么也弯不了腰,垂不下首。
新娘子已经跪在了当地,宾客们亦窃窃私语,贺兰松四顾殿上,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能来?这让他如何自处?
“贺兰侍郎,可是舍不得外面的莺莺燕燕么,可别让新娘子苦等了。”卫明晅看着贺兰松,忍着心疼,冷冷的开了口。
贺兰松一惊,立时觉得胸口疼痛难当,如虫蚁啃噬,似万箭穿心,他扯了扯唇角,终背对着那人,对着眼前新人,磕下头去。
新人拜了天地,自有人引着送入洞房,那些卯足了劲要闹事的,见有皇帝在此,只好偃旗息鼓,就连贺兰斛也不敢去造次。
贺兰靖怕有人惊了圣驾,忙请卫明晅入内喝茶歇息,君臣两个屏退了下人,在前厅里又议了半日政事。
卫明晅将茶盏放到案上,他看着窗外景致,笑道:“这院子里的梧桐倒生的不错。”
贺兰靖道:“谢皇上称赞,这还是瑾言出生那年,种在院子里的。”卫明晅一手扶着茶盏边沿,叹道:“有二十多载了,怎么,树下没有埋酒么,今日可起出来喝了。”
南方富有人家有在树下埋状元酒和女儿红的旧俗,京师中却是没这个风俗,因此贺兰靖道:“并无,不过家里尚有几坛陈酿,皇上若有兴致,老臣陪您饮几杯如何?”
卫明晅叹道:“朕虽有心思,但眼下诸事繁杂,怕酒喝多了误事,稍坐坐就回去了。”
贺兰靖正要再说时,忽听门外有人喊道:“皇上,父亲,贺兰松携新妇谢恩。”
卫明晅不语,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眉峰一挑,饮了一口茶,他在皇位多年,早就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虽是机警老练如贺兰靖,也拿捏不准这位圣上到底是何意。虽说新人谢恩是天经地义,卫明晅绝不至为难,且恒光帝御宇多年,向来给诸臣留足了体面,但事涉贺兰松,他就忍不住犯了嘀咕,有心想喝退儿子,却又不敢,两相为难之下,竟不知如何求肯。
“贺兰松,携新妇求见圣上。”贺兰松约莫着等急了,又扬声喊了一句。
卫明晅放下茶盏,道:“进来吧。”
贺兰靖暗自松了口气,却见贺兰松当先推开门,向身后一捞,牵着新妇严颜的衣袖,帮她提着裙琚迈了进来。
卫明晅冷冷看着,贺兰松已摘了纱帽,严颜也揭去了盖头,两人先跪下谢了皇恩。
“倒也不必专程过来。”卫明晅笑了笑,道:“都起来吧。”
贺兰松两人起身,又向贺兰靖行礼,卫明晅先看了看那新妇的模样,这一看之下,险些没惊呼出声,却见她肤色极白,弯眉碧眼,浅笑盈盈,似是极幸福极满足。
卫明晅如遭雷击,指着那新妇道:“你是,你是谁?”这女不是旁人,瞧模样形态正是那日偎在贺兰松身旁的表妹,他不喜那表妹,明明赐的是严氏的婚,难道贺兰府竟敢偷龙转凤么?
严颜虽在御前,却毫无怯色,听卫明晅过问,便欠身回道:“回圣上的话,臣妇严颜。”
“你不是贺兰松的表妹?”
严颜不解,贺兰松抢先道:“陛下,严氏乃是臣红颜知己,昔日故友。”
卫明晅心下了然,原来那日竟是他自己识错了人,他见贺兰松回护新妇,心中不免有气,却强自忍住了,笑道:“惊到新娘子了,原是朕记错了。尽忠,把琴拿进来。”
冯尽忠手上抱了个硕大的琴匣进来,躬身立在卫明晅身旁。
卫明晅起身,将琴匣抱过来,笑道:“朕来贺喜,不能空手,这是新做的梧桐琴,送给贤夫妇,愿尔孝顺公婆、琴瑟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