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部曲们踏上了另一条小路。

过了片刻,黑黝黝的假山背后, 探出了一个同样黑黝黝的脑袋的剪影。

谢蕴昭盯着部曲们转过拐角, 带着两点飘忽的灯笼光芒消失在前方,才缩回脖子,看向黑暗中伫立的另一个人影。

王离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沉静自若,恍如这是他自家庭院。

对一个盲人来说,白日与黑夜的意义只在应当醒着还是睡觉。谢蕴昭这么想。

“累赘,有引魂香的味道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反正我是没闻到。”

王离淡然回答:“没有。以及,我不叫‘累赘’。”

那冷静淡定的模样, 几乎可说是安然恬适了——看得谢蕴昭脸颊抽抽。她叹了口气,无奈说:“这是上东京最后一个宅院, 如果这里也没有,只能前往上西京一探。”

已经下半夜了。两人在偌大的上东京里转来转去,翻了无数人家的围墙,还不小心撞上了几件偷/情的香闺秘事,还有被罚跪祠堂的不肖子孙在偷偷地吃藏起来的点心。

但无论哪里,都没有找到引魂香的踪迹。

“嗯,也许就在上西京。”

王离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认为偷/渡豪族云集的上西京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他只算了算时间,说:“朱雀大道最后一次换岗时间即将到来,如果不想被困在上京区,只能明日再去上西京一探。”

上京区被正中间的皇城完整地分隔开,往返东西京只能经过守备森严的朱雀大道。

谢蕴昭已经探查过,朱雀大道和皇城的守备中有着修士。如果不动用修为,还要带着凡人王离,她只能趁换班的时候潜入上西京。但这样一来,两人就失去了从上西京出来的机会——除非谢蕴昭愿意暴露修士的身份。

她当然不愿意。

所以她再次面无表情地看向盲眼青年。

王离还在冷静发问:“许云留,你是否有把握进入上西京?”

谢蕴昭面无表情:“如果某个累赘能自己走回书院,我说不定能试试。”

“不,你不能。”王离认真摇头,语气严肃。

谢蕴昭抱臂嘲讽:“不能什么,不能丢下一个硬要跟来的累赘吗?”

“朱雀大道的守备军中有人身具修为。如果你也是修士,也许有把握,可惜你不是。”王离淡然回答,“还有,我不叫‘累赘’。”

说罢,他忽然微微侧头,像是陷入某种思索:“还是说……许云留,你也身具修为?”

假如人的思维会反映到四周的空气中,那么谢蕴昭敢说,四周炎热的夜风的的确确有一瞬间凝滞了一瞬。她盯着王离,试图分辩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但青年的双眼被白绸布遮蔽,露出的半张脸永远毫无表情。

她慢吞吞说:“我要是有修为就好哩……要是我是修士,肯定马上抓到杀害钱恒的凶手,把他剁个七块八块的。”

“我想也是。”

王离不带任何迟疑地接话,话语里也没有任何重量,似乎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他伸出手:“许云留,背我回书院。”

谢蕴昭:……

“……你真的是个大爷哩。”

月色早已沉入西方天际,满夜空都是明明暗暗的星星。谢蕴昭背上盲眼的青年,回头再次凝望清净寂然的上东京。每一座精巧的宅院里都沉睡着一群贵人,他们之中有谁和钱恒的死相关,或者……他们是否对“掠夺灵根”的事有所耳闻。

背后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许云留,你在想什么?”

谢蕴昭转过身,重新潜入阴影中,朝着苍梧书院的方向奔去。

白绸蒙眼的青年安静地待在她背上,在无人可见的夜里,侧头朝上西京的方向投去一瞥。

夜色在流动,安静和阴影也在流动。

“王离。”

“何事?”

“我听说,平京城里有什么厉害的阵法。你是本地人,还是世家子,有没有听说过?”谢蕴昭随口问道,“据说可以把修士都杀掉哩。”

王离“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说:“对外来修士,的确如此。”

“外来修士?”

“譬如……假若许云留现在忽然动用了灵力,一定会被大阵捕捉,进而被掌管阵法之人诛杀。”

“哦,好可怕哩。”

她的声音轻快。

王离抓着她的肩,微微歪了歪头,薄薄的嘴唇也有一瞬间抿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和难题。

“许云留……”

“何事?”她学着他的口气,调侃地问。

他顿了顿:“你是修士吗?”

漫天的星子明明灭灭。寂静如风,夜色如风,远处宵禁中巡逻的军队踏马而过,马蹄声也如风。

在流动的环境里,谢蕴昭稳稳地背着盲眼青年,仿佛急流中一块顽石,或风中一根青竹,沉稳不动,没有丝毫惊慌。

“不是哩。”她轻快地回答。

王离沉默着,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掐算的手势,但旋即,他又松了手,重新落回她的肩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抓住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