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上又还有一层翁婿的关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时谁都没开口。
还是赵延率先开了口,“不问问朕和阿沅聊得怎么样?朕若和她相认,最得利的,是你这个夫婿吧?朕不可能不顾阿沅母亲的名声,公开她的身份,女子又不能做官,便是要施恩,也是落在你的头上。李玄,阿沅这个妻子,对你助力良多啊……”
帝王意味深长开口,话里有话。
李玄沉默了会儿,道,“臣娶妻之时,并不知晓当年旧事。陛下怀疑臣有私心,臣说句犯上的话,臣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若阿沅此时说,她不愿意认陛下,臣便辞官带她走,带她离这京城远远的。”
“辞官?”赵延闻言,眉梢一抬,“你这是在说笑,那武安侯府怎么办?”
李玄淡声道,“我母亲与父亲关系不睦,若我辞官,便带着母亲一起走。至于侯府爵位,自有庶兄继承。陛下大约觉得我不过随口一说,如何放得下这荣华富贵。但我与阿沅同这世间所有夫妻都不一样,我失去过她,不止一次。我只想她过得快活,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赵延听到这里,自然有些动容,面上却一哂,道,“看不出来,朕的大理寺少卿还是个情种?”
李玄只温声道,“陛下信与不信,臣都不在意。阿沅信臣,便够了。我这前半生,用一根沉稳自持、规矩克制的绳索,捆着自己的手脚,虽看着光鲜亮丽,骨子里却冷冰冰的。是阿沅叫我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克制守礼的世子。”
赵延面上的哂笑,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沉沉看了李玄一眼,道,“你比朕走运。”
说罢,便摆摆手,道,“回去陪阿沅吧。”
赵延转身就走了,明黄的身影,渐渐远去。远处提着灯笼的太监连忙凑近,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衣摆处,落下一片显得有几分寂寥的影子。
……
李玄回到阿梨这里,阿梨倒是还未睡,正坐着等他呢,一见李玄进来,便抬眼看他,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李玄怕灰尘沾了阿梨的身,脱了外裳才过去,握了阿梨的手,软软的,有点凉。临产遇上被绑架,到底是伤了身子的,李玄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褥子朝上拉了拉,盖得更严实些。
他才开口,“在等我?”
阿梨点点头,本来一肚子的话,她想问李玄怎么不早点和他说,想问李玄是怎么把她的身世告诉陛下的,有很多想问的,可看到李玄的时候,她又忽然不想问了。
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啊?
阿梨没作声,慢慢依偎进李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温暖的、还听得到沉而有力的心跳声,阿梨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平静的感觉。
阿梨不开口,李玄便也不做声,只安安静静给阿梨一个怀抱,过了好一会儿,怕阿梨坐着累,才道,“早点歇息吧,明日母亲要来宫里看你。”
阿梨眨眨眼,一下子精神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那她……她知不知道我……”
李玄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在这事上骗阿梨,直接道,“我打算和侯爷母亲说。这种事,瞒不过去的,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即便李玄不和父亲母亲说,皇帝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的。皇帝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阿梨是公主,全天下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但因为种种原因,阿梨的身世不能公开,他想给阿梨一点东西,还得藏着掖着,找各种名目,生怕旁人从中猜出点什么。
但武安侯和侯夫人自然不在此列,皇帝此时有一种护短的心理,巴不得立刻告诉夫妻俩,我女儿有我这样一个爹,该怎么对她,你们夫妻心里得明明白白的!
第127章
乍一得知能入宫, 侯夫人很是惊喜。
虽对于儿媳阿梨在宫里养身子一事觉得奇怪,但她想了一圈,硬是把功劳按到了太后身上。太后和阿梨同出一族, 阿梨又是受了无妄之灾, 卷进那等子谋逆之事里,临产的时候摊上了这等倒霉事, 太后定然是心疼阿梨,才留她在宫里养身子的。
侯夫人也未多想, 得知能入宫看阿梨母子, 赶忙叫了嬷嬷, 将府里早就备下的各类物件都带上, 宫里虽好,但孩子的小衣什么的, 自然还是她特意叫人用棉布一针一线缝制,洗晾了两三遍,晒得软乎乎的, 小孩子穿的才舒服麽。
还有襁褓也是,料子是她早早送去寺庙里菩萨眼底下摆了一个多月的, 受菩萨庇佑的。
侯夫人手忙脚乱命下人收拾好了, 就等进宫了, 一出正院, 先碰上了武安侯, 深觉晦气, 隐忍片刻, 才同他点了点头。
却不料武安侯一副受了天大的打击模样,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死死的。
侯夫人懒得理会, 心里暗啐一口,进宫看孙儿,竟摆出这幅丧气脸,也不怕折了她亲亲嫡孙的福气,哪有这么当祖父的?!真是一如既往不长进!
侯夫人在心里腹诽几句,倒也懒得与他争执,抬腿就朝外走。
到了府外,马车已经备好,侯夫人兴冲冲正要上马车,就被武安侯拉到了一边。
侯夫人自然纳闷,一脸嫌恶挣脱开,问,“你发什么疯?你要是不想去看孙子,那就别委屈自己了,我一人去就是。”
武安侯顾不得和侯夫人生气,平日再冷淡,可到底是老夫老妻的,看侯夫人一脸茫然,气道,“你快别说了!等会儿进了宫,见了苏……见了儿媳,说话好听些,别上去给人家一通训。”
侯夫人听得直想翻白眼,很想送武安侯一句“要你管”,到底没说出口,只道,“我知道。我训她做什么,那事又不能怪她,都是那劳什子的卫家惹的祸!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头,我还训她做什么?”说罢,狐疑看了一眼武安侯,问,“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麽奇怪?”
往日武安侯怎么会关心三郎媳妇,也就偷偷摸摸哄岁岁那孩子,但知道武安侯偷偷补贴岁岁,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给武安侯留点面子了。
一大早就古里古怪的,真是莫名其妙?病了?
二人到底夫妻多年,武安侯也没蠢到那个地步,看妻子这个眼神,便晓得她又在心里嫌弃自己了,若说从前侯夫人还藏着掖着,但自打三郎官越做越大,妻子是越来越不把他当一回事了。武安侯自己宠妾灭妻,也没脸说什么,不耐烦摆摆手,喝退下人。
等人都走光了,武安侯没开口,先叹了口气。
侯夫人被他这一声声叹气,叹得身上毛都立起来了,浑身不自在,“你叹什么气啊?有话就直说,卖什么关子?!你这磨磨蹭蹭的,咱么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啊?”
武安侯又是幽幽一叹,才开口,“你可知道,苏氏的身份不一般。”
侯夫人一脸莫名,“儿媳妇怎么了?什么不一般?苏阁老又出事了?”
武安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侯夫人被叹得莫名其妙,心里也跟着急了,忍不住道,“别叹了!到底怎么了?!你不会犯了什么要砍头的大罪了吧?”
武安侯颓唐摇摇头,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凑到妻子耳边,低声道,“苏氏……是陛下的女儿。”
一句说完,侯夫人就傻在那里了,第一反应就是武安侯脑子有病吧,胡说八道什么啊?阿梨明明就是苏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