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姐肖凤,我赶回东镇家里取了户口簿,到逍遥路派出所拍了身份证大头照,申领第二代身份证。大院门边沈奶奶的小铺前泡桐树下,几个老人在凉棚下头靠头趴在棋盘上聚精会神地下象棋,我蹑手蹑脚走过,生怕惊动他们。
将户口簿送回家中已经快十点,两个妹妹趴在小方桌子上相对写作业,桌子的另一边放着一个提兜,里面是两瓶洋河大曲和两条大前门,家里气氛有点怪异。原来是爸爸已经从粮站归来了,他带回了咸鱼和海带干,此时正在水池内用铁刷子刷着海带干,脸色铁青生着闷气。
很快我就搞明白,港务局装卸队正在招码头装卸工,爸爸的一个大学同学就在港务局机关当科长,咋天他专门买烟酒水果去拜访了这位老同学。可当人家听说他儿子李三石是提前释放的少年犯时,便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烟酒自然也没有送出去,今天人家托人给捎回来了。
家里的气氛沉闷、冷漠、陌生,我局促不安,妈妈抓着我的手安慰,说石头你别往心里去,港口装卸又脏又累有什么好的,去不去不打紧,17中缺锅炉工,妈妈再去求求老同学。我说妈妈你不要操心,工作我今儿就去找。说着抬脚就要走,妈妈却想留我在家里吃一顿团圆饭,眼巴巴地就差哀求儿子了。
我实在不想伤了妈妈的心,本来心里已经不忍都想留下吃这顿团圆饭了,但桌子上那一提兜烟酒水果,红红绿绿的十分刺眼,象在叽叽咕咕吵闹着嘲笑着我。两个妹妹眼里的恐惧、不安甚至嫌弃,父亲略有些佝偻的侧影铁青的脸色,都让我实在没有颜面留下。现在的这个家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咽不下啊,这么别扭这顿饭一家人还怎么吃?
大妹李卉14岁,小妹李洇13岁,都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很有些妈妈当年的影子。她们和爸爸站在一个战壕,也是与爸爸一样最讨厌我的人。我脸上隐隐乌青的眼眶,微肿的脑袋,胳膊上、大腿上都裹着一小块纱布,这形象令她们那两对美丽的眸子如惊鹿一样,里面分明写满了恐惧、冷漠、嫌弃甚至鄙视。
我如坐针毡,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便以需要尽快找到活干为由告别了亲爱的妈妈,快速离开家下楼。楼下院内,院门边沈奶奶的小铺前,一盘残局刚了,两个老人在争吵,互相指责、谩骂,其余五六个老人也正在旁边议论纷纷。见我走过来,周大爷关心地问,“石头你回来啦,都晌午头了,回来咋不陪爸妈吃吨饭哪?”
我心里仓皇,嘣嘣嘣直跳,脚下加快速度,嘴里应承道,“爷爷、奶奶们好,才十点哪吃饭早了点。我还有事,再见爷爷、奶奶。”沈大爷却说,“咋儿你上电视了呢,市长还夸你见义勇为哩,好小子,出息了!”我谦虚地说,“大爷您别当真,是几个坏蛋骚扰人家嫚让我撞见了,也不能不管哪,也没咋的……”
走过去老远,还听到身后一片唉声叹气夹杂着嘲笑声、骂声。沈奶奶声音说,“这小畜牲又打架了,还冲撞了黄市长,活腻歪了。看那黑眼圈,跟个大熊猫似的,真作孽嚅……”其余老人都用看笑话的声音议论纷纷,有人在骂我和我的父母,其中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说,“养不教父之过,李成栋这软馕子,管不住慕容明那骚货,隔三差五花枝招展地出去勾野男人,那香水味能醺死个人,还能教出啥好玩意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