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猛地睁开眼睛,寒光迸现:“薛皂之死与你有关?”他自是不信薛皂会背信弃义出卖他,十多年前薛皂突然暴毙,死的蹊跷,他听闻噩耗,便怀疑薛皂是死于非命,多半是受他连累。
薛睿闻言,转头看向朱慕昭,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他丝毫不觉疼痛。
朱慕昭一脸漠然道:“当年你失踪后,先帝得知玄女书遗失,一怒之下便降旨灭口,后来司天监传到我手中,当今继位,追回《玄女六壬书》就成了重中之重,我知道你除了景尘,还有一个儿子尚在人世,便顺着这条线索查找下去,最后怀疑到了薛皂头上,我几经试探,用大洞明术窥见他的独子并非亲生。”
当时薛凌南已是相国之位,薛皂在文人当中亦有不俗的声望,兆庆帝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便使朱慕昭悄悄抓捕了薛皂,将人带到司天监审讯。没想薛皂一介文臣,却生了一身硬骨头,重刑之下不肯招认。若非是习得大洞明术,朱慕昭根本无从判断,薛睿会是云华的儿子。
景尘怔怔地看着薛睿:“你和我是...是...”亲兄弟。
朱慕昭接着说下去:“薛皂倒是个聪明人,他自知受刑之后,难逃一死,为免祸及整个薛家,也为了保全这个养子,便咬烂了十根手指,在牢中触壁自尽了。”
咬烂十指,是怕有人在他死后造假口供画押,触壁自尽,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全尸,好让家人认回尸身。
“薛皂死后,我便派人将他的尸首遗弃到郊外,伪造出受人洗劫的死相,薛家接到消息前去认尸,悄悄带回了他的遗体,对外宣称薛皂暴毙。”
听完这番陈述,薛睿只觉肝胆俱裂,恨红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慕昭:“原来是你害死我爹!”
余舒是心惊肉跳,只怕薛睿会不顾死活,扑上去和人拼命。
云华明知道朱慕昭是故意要激怒他,却还是忍不住气极攻心,捶胸道:“镜白,你不负我,是我有负于你——咳咳!”
他一阵猛烈地咳嗽,嘴角竟溢出血丝。
“义父!”赵小竹连忙扶住他,一边给他拍背缓气,一边怒视朱慕昭。
见状,朱慕昭似乎还觉得不够,火上浇油地又说了一件事:“当年太子之争,你成为湘王入幕之宾,我们朱家却是扶持今上,先帝爷却属意由你接任下一任大提点,后来是我放出消息,说你家乡原有妻子,才给他们招去杀身之祸。”
云华又咳出一口血来,手指着朱慕昭,颤声道:“我早该料到是你。”
当年先帝为了让他娶麓月公主,软硬兼施,他为拒婚,曾坦白自己已有家室,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朱慕昭便是其一。
“要怪就怪你自己,”朱慕昭睨视云华,目露怜悯:“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出现在京城,这世上如果没有云沐枫这个人,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你的发妻不会死,麓月公主不会死,薛皂更不会死,这都是你造下的孽,你会落得今日下场,全是自作自受。”
云华脸上血色褪尽,摇摇欲坠,他半垂着头,不敢去看薛睿的表情,生怕会看到他深恶痛绝的样子。
朱慕昭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最后一击:“事到如今,你又要为了你声声捍卫的正道,让你的亲生儿子送命吗?”
云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腥气咽了回去,声音嘶哑道:“不要说了,剑你带回去,我们一命换一命。”
他到底是狠不下心,牺牲薛睿的性命去换纯钧剑。
“不,不是一命换一命,”朱慕昭摇了摇头,伸手指了一下余舒,又指了一下云华,道:“是用你儿子的命,换破命人,还有你身上的《玄女六壬书》。”
“朱慕昭,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可以不给,他们两个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看到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余舒紧张极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希望云华答应,这样他们都可以活下来,如果云华拒绝,薛睿一死,云华拿到纯钧剑也是死,最后就她一个人活下来,不如死了算了!
“答应他。”薛睿突然开口,他两眼红彤彤地盯视着云华,直到他抬头与他对视:“放了她,把书给他们,我跟你走。”
云华在这一刻败下阵来,哀叹一声,点头道:“我答应你了。”
朱慕昭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只要拿到《玄女六壬书》,破命人平安无事,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虽如此,云华却难信他,这便提出要先换人,等到他们平安下山,再将《玄女六壬书》给他。
朱慕昭自是不会同意,他说:“我把人给了你,万一你就这么跑了呢?不如这样,你把《玄女六壬书》先交给我,我让你带着破命人下山,等到你觉得安全了,再放了她如何?”
云华冷笑:“你难道不怕我事后反悔,再杀了她吗?”
“杀了她,令郎肯吗?”朱慕昭站起身,走到薛睿身边,按住他一只肩膀,其意不言而喻。
薛睿按捺叫嚣的恨意,沉声说道:“我与她同生共死。”
本是动人的情话,却因此情此景,只让余舒徒生伤悲,经此一去,她与薛睿,莫不是要诀别了吗?从此以后,薛睿就要跟着云华亡命天涯,有生之年,他们还能再相见吗?
“好,我先把《玄女六壬书》给你,不过不是在这里,我们下山。”云华没有气糊涂,整座道观都被包围了,在这里就把他最后的底牌交出来,他们只会变成瓮中之鳖。
朱慕昭同意了,不过他又提了一个要求:“我要看一看《玄女六壬书》,确定它是真的。”
云华知道他多疑,便让赵小竹先将他们事先伪造的那份红晶书拿了出来,抛给他看:“这是假的。”
说着,又解开层层襟袍,露出腰间那一圈玄晶书:“这才是真的。”
朱慕昭捧着余舒他们伪造出来的假书看了又看,啧啧称叹:“简直是以假乱真。”然后递给抱剑人,只见那人一只手掌用力一握,在余舒看来坚硬无比的红水晶便碎落一地。
她这才知道他们先前看似完美的计划,有多天真。
朱慕昭看见云华腰间那一圈奇异的红光,不禁朝他走去,刚刚靠近,被赵小竹一脸防备地挡住。
云华不畏寒冷,将整个上衣解开,转过身让他看个仔细,见到朱慕昭痴迷的目光,不由冷笑:“怎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朱慕昭收回视线,先问余舒:“云华身上的是真的《玄女六壬书》吗?”
余舒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了薛睿和景尘同样的问题,在得到相同的答复后,总算确信云华身上的是真书,便不再为难云华。
“好了,你穿上衣服吧。”
两人达成协议,这便离开升云观,一同下山。金柯挟持着余舒走在前面,赵小竹断后,将云华护在当中,景尘紧随其后,朱慕昭当众下令不许人追赶他们,这厢押着薛睿,前脚跟后脚地来到山下。
云华先是让人卸了朱慕昭的车驾,要了三匹快马,又让朱慕昭带人退开十丈,只让薛睿一人上前,这才解下《玄女六壬书》,让金柯远远掷向对方,趁着他们夺书之际,金柯飞快上前带走薛睿。
抱剑人一起一落,便掠出数丈,稳稳接住了玄女书,退回朱慕昭身边,交给他。
朱慕昭手握失而复得的《玄女六壬书》,如获至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仰天长笑,对着远处云华一行人道——“我说过会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且逃命去吧!”
对面没有回答,云华与赵小竹一骑,金柯一骑,薛睿和余舒一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消失在夜色中。景尘身形一动,待要去追,却被朱慕昭伸手拦下:“不要追,让他们走。”
景尘回过头,神情挣扎地看着他:“我怕她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朱慕昭将《玄女六壬书》裹入披风,眺望远处黑暗,语气笃定道:“放心吧,她会回来的,毕竟她的家在京城。”
她的家人,也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