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昨日就下了令,他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办,便以太史书苑几桩凶案为名目,委派了大理寺卿郭槐安,将我那幅画像交给他,找来十几个画工,连夜临描,秘密送往四边州县,最迟两天之后,安陵城中就会遍布皇榜。”
景尘说起这些,眉毛一直拢着。
余舒听的是心惊肉跳,霎时间想到了很多——
薛府的那个总管不是个普通的下人,见过他的人一定很多,接手这件事的人是大理寺卿郭槐安,他是薛睿的顶头上司,谁知道他见没见过徐总管。
恐怕不等皇榜张贴出去,就有人举发薛家。
她是不是该庆幸,皇上顾虑到景尘大安祸子的身份,没有以逆贼的名目通缉画像上的人吗?
她该怎么办,事情看起来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难不成要她现在跑去薛家找到薛相,告诉他你家里的总管就要被皇上当成逆贼通缉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包袱跑路去吧!
用头皮想想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先不说薛睿的祖父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万一景尘在建邺城遭人毒手,还有太史书苑那几条人命,真的是薛家派人干的呢?
她去给薛凌南通风报信,岂不是上门找死去了。
余舒愣在那儿,两只眼睛发直,景尘过了一会儿,不见她回话,看到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滋味,只能想方设法地宽慰她:
“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算抓到了那个徐总管,也不能断定薛家谋逆,此事还要大理寺详查过后,才能定夺。”
余舒苦笑着摇摇头,有些话不能对景尘说,她一连三天每晚用祸时法则给薛睿断祸,一直推算到几十日后,结果遇上了难得一见的“盲区”,这是祸时法则的弊端。明明眼看着薛家就要大祸临头,她却算不出薛睿身上有什么祸事。
这就说明,薛睿将要遇上的,是她不曾记录在她那本《生死薄》上的一种祸事。
照情况来看,无非是谋逆与株连。
自古牵扯到了谋逆罪,便是皇子王孙,也难逃一死,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景尘,想到薛睿可能面临的死局,脑子里冒出一个不该有的主意,她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能不能,你能不能现在就进宫去,告诉皇上说你又想起来一些事,是你先前记混了,不是画像上的人害了你,你只是在被人追杀的途中见过那人一面。”
景尘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他清亮乌黑的瞳孔微微缩圆了,这让他看上去既惊讶,又显得茫然。
余舒说出来后,就觉得自己过分了,她只一心不想薛睿遭难,却没有设身处地为景尘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当初被人银针埋穴,重伤到几乎丧命,失忆失语之痛,换成是她,绝不会放过凶手。
她现在要求景尘进宫去翻供,实在强人所难。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却是出自景尘口中,他从惊讶中缓过神,对余舒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这么做,你忘了吗,害我的人,也许正是要杀你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余舒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紧,哪怕早就看淡了与景尘过去的那一段感情,她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景尘心中的分量。
“我不是说要放过他们,我的意思是——”
景尘不听她把话说话,就站起身摆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他神情冷凝,语气更是罕见的强硬:
“你不要游说我,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我可以答应帮你进宫打探消息,但不能帮你说谎,你有没有想过太史书苑死掉的那两个女学生,她们何其无辜,你只想到了你义兄的安危,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你做了替死鬼的人?”
这是自从两人分道扬镳以后,景尘第一次对余舒说重话,见过了人间冷暖,他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呆子,他有他的是非曲直,黑白道理。
余舒的脸色难看极了,但她自觉理亏,不去与景尘辩驳,眼看此路不通,只好放弃。
“我先回去了,有了消息再来告诉你。”
景尘大概是害怕余舒再来说服他,不敢多留,不等余舒张口送客,就急急忙地走了。
他走以后,余舒干坐了半个时辰,等到月上中天,才抹了一把脸,回房去让下人烧水沐浴,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喝下半壶浓茶,强迫头脑冷静下来。
到了亥时,夜深人静,她关起房门,取出小青庐,焚了一枚醍醐香,拿她用惯了的六爻铜币,专心致志地为薛睿卜卦。
六爻奇术,求近不求远,问详不问略。问卜人事,要知“爻眼”,不然无从下手。
是故早在她发现祸时法则算不出薛睿的福祸时,不能立即焚香问卜,而是等到景尘带来确切的消息之后,才动用醍醐香。
就这样,一直卜到了窗外晨白,月落日出。
“主人,该起了。”门外有人轻叩房门,余舒没有理会,她手边散落着几枚爻钱,一手握着风干的毛笔,出神地盯着草纸上凌乱的爻数,变幻作吉凶。
结果渐渐清明起来,她闭上酸涩的眼睛,脑袋里嗡嗡作响。
很糟,非常糟。
按照她的推算,张贴皇榜之后,薛家没能逃过一劫,薛睿身上有牢狱之灾,祸在旦夕,且有五鬼在旁,小人作祟,难见一线生机。
余舒可以想象,薛家满门老小入狱,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被卷进了谋逆案中,几乎是预判了死刑,株连九族的祸事,谁敢沾惹,莫说出手相助,怕是恨不得撇个干净吧。
最后一缕醍醐香焚尽,那清新的香气似是无孔不入,余舒闭着眼,贪婪地吸食这让人清醒的气味,再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便多了一圈发亮的光华,一扫先前颓废。
在这一刻,她有了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