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正门,余舒虽不想大张旗鼓地将翠姨娘接回去,但是她门外头整天都有人盯着,真叫人知道她领了亲娘没走大门,又要被戳脊梁骨。
翠姨娘下车一看好大一座门庭,比纪家祖宅门前修的都阔气,顿时给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个月她被余舒圈在小院儿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从听说余舒的名气,还当余舒就是一个考了学的女易师,压根不晓得她入朝拜官,更兼得了御赐的封号。
再进了大门,一水儿衣帽整洁的丫鬟小厮,两排人杵在平板石铺的甬道上弯腰向她请安:
“迎夫人回府,夫人吉祥如意。”
翠姨娘腿软了,一直到她被扶进厅门,坐在十成新打的太师椅上,屁股下垫着软席子,面前奉着香茶,还不能回神。
余舒扫一眼门外头乌压压一群仆人,暗皱眉头,这阵仗可不是她提前安排的,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儿、儿啊。”翠姨娘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拽住余小修的手,结巴道:“这是、是咱们家吗?外头那些个人,都是咱们家的奴婢?我方才听他们唤我夫、夫人?这别是我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下,看疼不疼。”
翠姨娘年轻时候的梦想,就是给尹家庶二老爷做个姨夫人,后来却与余父珠胎暗结,可怜巴巴做了一个秀才娘子,等到余父翘了辫子,她被纪老三相中,不嫌她是个寡妇,领回去做了小妾,从头到尾几十年都没妄念,有朝一日能做一回正经的太太。
不成想,她周来转去,倒在儿女这里得了福气,坐在高堂正位,被人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
余小修对翠姨娘却有一份母子之情,见她神情恍惚,哪里真敢掐她,忙扭头向余舒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余舒于是咳了咳嗓子,使了个眼色让芸豆林儿出去,将门带上,散了外头那一群人。
她在翠姨娘另一边坐下,一拉她手背,轻拍道:“娘发什么癔症,我都说了要接您来过享福呢,这宅子就是我们家的,您放心住下。女儿现如今有了官身,从今往后,您就是堂堂正正的余夫人,我与小修的娘亲,不再是人家的姨娘,和纪家更没半点干系。”
翠姨娘眨蹦了几下眼睛,讷讷问道:“什么官身,你说的甚?”
余小修插过头来接话:“娘,姐姐做了司天监的大官,现在是位女大人了,您没见姐姐穿官服戴乌纱的模样,可威风了。”
闻言,翠姨娘好半晌反应过来,一时没能忍住,抽了一声,仰起脖子,居然当场啼哭起来:
“我地个老天爷啊,你总算肯开眼了,叫我受苦受累大半辈子,为奴为婢又嫁了个短命鬼,许了狠心郎,可怜了一双儿女差点就弃我而去,呜呜呜!你这个贼老天,你这个狠心人,你老余家祖坟上是冒了青烟上辈子积德才有我这么个媳妇,给你家续了香火又养出个好闺女,呜呜呜!”
听她不着调地哭诉声,余舒差点没笑场,不过她也听出来,翠姨娘这是想开了,不打算再和她唱反调了。
......
赵慧知道余舒今天要接翠姨娘回来,提前就张罗好了接风的酒席,心想着给人母子三人留个说话的场面,就没到前头去迎人。
听说他们进了大门,她才领着两个丫鬟往东跨院去,余舒给翠姨娘单独安排了一座小院子,配了扫洒的丫鬟婆子,床铺被褥都是昨儿新换上的。
赵慧一进院门,就听到正屋传出来的声音,女人说话带着南地口音,还没走到屋门口,便见一个瘦挑个儿的妇人小步走出来,兴匆匆地站在走廊底下张望,余舒和小修就跟在后头。
赵慧大概打量了一眼,见她弯眉杏眼,与余舒脸盘儿有三分传神,心知这便是两姐弟的亲娘,她比人大上一两岁,便笑盈盈地走上前打招呼。
翠姨娘不认识赵慧,但是她知道这一双儿女认了一门干亲,来的路上余舒又交待了一段话,无非是要她不要小家子气,两家人并一家亲,往后和睦相处。
翠姨娘心底是不大乐意儿女另觅了父母,平白给人家尽孝,但是余舒的事,她管也管不着,进了这座大宅子,女儿做了官老爷,她到现在就跟做梦一样,哪想着找茬呢,于是也呵呵呵地回应赵慧。
两个妇人搭上话,你夸我女儿生得好,我谢你替我照顾孩子,姐姐妹子当下就喊开了,一点也不生分,倒叫余舒意外的很。
晌午贺芳芝在医馆没有回来,翠姨娘跟着赵慧又去见了贺老夫人,一家子妇孺围一桌吃了一顿酒席,翠姨娘多喝了几杯,醉着了,拉着赵慧哭哭啼啼,讲起她拉扯两个孩子多不容易。
尽管赵慧清楚这妇人并不善待两个孩子,尤其对余舒这女儿不管不顾,但见她诉苦,不免真生了同情心,之前对翠姨娘的成见也消去不少。
这个时候,她可没料到,眼前人只是一时消停,往后可有的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