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它再漂亮,出发点再好,顾怀袖也觉得心下一片的荒凉。
她不是承受力很弱的人,那是她的儿子。
她曾经眼见着沈取在自己面前发病,眼见着他吃那些味道很奇怪的药,眼见着他在阎罗殿前面挣扎徘徊,在葵夏园的客房里呻喊痛吟……
可她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她只是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高高在上的怜悯自己的儿子。
那是她的孩子啊!
是她千万般挣扎,浮上岸,苦苦哀求江边老渔妇才保住的。
他们凭什么……
姑且不论沈恙此人之居心,生恩养恩之分已成事实。她选择尊重自己的孩子,也不愿让所有人都处于两难之中,她毕竟只是生了他,没有养他,更没有陪他走过这么多年惊险坎坷的路,她凭什么要孩子叫自己一声“娘”?
种种的情绪奔流上来,有对沈恙的怨恨和感激,有对沈取的心疼和心痛……
可是对张廷玉,她如今复杂得说不上话来了。
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她还记得当初张廷玉是怎么告诉她的。
沈取说,张老先生难得糊涂。
他当然难得糊涂了,跟她装糊涂罢了。
顾怀袖想着,却慢慢把眼泪都擦干了,她不想哭,从来不想。
她就这么坐着,许久许久。
她曾经对张廷玉说,若他纳妾了,负心了,他们就和离,拉着自己的嫁妆云游四海去。她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世人惧怕的东西她都不惧怕,那世间也就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可她如今是有孩子的人了,即便不算沈取,她也还有张若霭、张若霖、张步香,这里能束缚住她的东西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走,让张廷玉一个人过去吧,可又觉得舍不得。
他们走过来那么多年啊,从一无所有,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声名赫赫,各自手里握着各自的能量。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一步一步,当初有多艰辛,如今就有多心痛。
平心而论,那真是一件小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事,让从来没有过的裂痕出现了。
顾怀袖埋下了头,屋里的丫鬟都已经出去了,这里只有她一个。
风把变红的枫叶吹到了她的窗棂上,可她看也不想看一眼。
走上前去,两手扶着两扇门,顾怀袖看见他来了,却还是缓缓将门给合上。
她听见大门吱呀的声响,很轻微,像是她心里的什么东西。
她埋头垂首,看着自己搭在木质门沿上的手指,苍白,纤细,手背上有青紫色蜿蜒的血管。
可是她依然老了。
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顾怀袖背过身,贴靠在门里一侧,缓缓得滑坐下来。
张廷玉大概也是知道的,昨晚她问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她甚至知道,张廷玉肯定已经猜着她今天要干什么,可他没有阻止。
因为顾怀袖一旦发现,就意味着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