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楼下早点摊的老贺架起了自己的煎饼摊。
他来得迟,周围的同行们早就热火朝天地卖过了第一拨高峰期,只有他悠悠闲闲地刚刚骑着小三轮过来。相邻摊位的老板见到他,在热油的间隙打了个招呼,又笑他赚钱不积极,思想铁定有问题。
老贺笑呵呵地应了,照例并不解释缘由,自顾自地把的摊位上的材料摆好,正打算坐下等等,就看见了一个少年出现在了跟前。
少年长了副好皮相,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好看的像个女孩子,老贺打眼一瞧,就认出了自己曾经见过对方两回——毕竟这般好看的男孩子,生活里能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老贺起身招呼,又看了眼少年手里提着的豆浆和包子,对方似有所觉,也低头瞥了眼,然后笑着抬眼说:“我帮别人买的,他不喜欢早上吃煎饼果子,但我必须说明,”说到这,他神情一肃,相当真诚地强调道,“老板你做的是真的好吃。”
老贺被逗得哈哈笑,摊饼的时候顺手又给多加了点薄脆,等切好装进袋子交给对方时,才随口说了句:“是给那个朋友买的吗?”
少年微微一愣,像是有点诧异,又露出了笑容:“老板居然记得我呀?”
老贺笑说:“你这样的一般看过就有印象,前段时间不是还和那个年轻人一起来买过吗,我还记得你叫他小...小什么老师。”
“小顾老师。”叶夜接过袋子,对看向自己的早点摊老板笑着说,“我今天就是来找他的。”
此时正是早高峰时间,叶夜搭着最早的一班公交来到了顾奕笙的租房楼下,周围都是匆匆来往的上班族,只有叶夜悠闲自在地穿梭于小吃摊中间挑挑拣拣地选好了今日早餐,决定上楼给许久不见的小顾老师一个惊喜。
小顾老师的公寓租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层高,没电梯,每回爬上去的时候叶夜都觉得费劲,好在采光不错,每个楼梯的拐角都会落满大片的阳光。叶夜一面踩着地上的阳光往上走,一面不着调地回想起他第一次走上这个楼梯的时候,好像就是小顾老师喝醉了的那次。
他醉地恍惚,人也变得黏糊,发烫的手握在自个儿的手腕上,一步步带着自己走到公寓的门口,眯着眼睛努力打开了门,又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期待的,小小的微笑。
顾奕笙原来很少笑,或者应该说,他对着其他人的时候,神色总是寡淡冷漠的,就连嘴角的线条都带着某种尖锐的棱角,像是恨不得对所有靠近他的人竖起高墙。
但只有在看到叶夜的时候,只有在看到叶夜的时候,他尖锐的下巴才会忽然变成圆润的弧线,像是一团毫无防备展开肚皮的小刺猬一样咕噜噜滚进了叶夜的手心。
叶夜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站定在顾奕笙家的大门前,就着门板模糊的反光确认了自己的穿着没什么问题之后便抬起了手敲门,却在手背落下时惊讶地发现大门并没有关紧。
门是老式的铁门,叶夜拉开了门看了看锁舌,忽然想起顾奕笙以前吃饭的时候,好像是提过一嘴他家的门偶尔会关不牢,得多关几次。
只是没想到这回顾奕笙居然没发现门没关紧,就是不知道是昨晚就忘了,还是早上出去过一回。
叶夜熟门熟路地换下拖鞋进了客厅,和记忆中的一样,客厅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厨房,但好在主人用心,搭理得窗明几净,就连窗台上的那盆小小的绿植也好好地浸泡在阳光里,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好。
一切都很和平,叶夜把早餐堆在餐桌上,又去卧室看了一眼,在发现也不在里面之后,就窝在沙发上给顾奕笙打了一个电话。
然后叶夜听到了一阵闷闷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叶夜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循着声音左右走了两步,才最后确定是从关着门的厕所里传出来的。
但是没有人接电话,也没有人打开门出来。
只有不间断的手机铃声伴随着振动仍然在欢快地播放着,嗡嗡嗡,嗡嗡嗡。
叶夜觉得不太对劲,在敲了两回门仍然得不到回应之后,他便干脆伸手去扭门的把手。
然后他看到了顾奕笙。
老房子的厕所总是狭窄且潮湿,既没有做干湿分离,也没有电热水器,马桶与淋浴喷头和水池的距离并不遥远,人能呆的地方笼统也就那么点。
而顾奕笙就在那块狭窄的空地上,他的头搭在马桶的边沿,血从额头的豁口流了下来,掠过眉骨和眼角,最后从下颌骨落在了衬衫上,晕成一块红色的斑痕。
叶夜震惊了。
他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耳边仍然是那个尖锐又欢快的铃声在叽儿哇叽儿哇地欢唱着,但叶夜根本无暇顾及,他随手把手机往水池台上一放,就扯了一条架子上的毛巾摁在了顾奕笙的额头上。
伤口不算深,但顾奕笙的身体的温度却很低,叶夜猜测是因为瓷砖地板的缘故,于是把自己的外套扒拉了下来,盖在了顾奕笙的身上。
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因为惊骇而混乱的大脑终于重新清晰了起来,叶夜转身想去够水池上的手机打急救电话,但眼角余光却先看到了一双站在自己背后的鞋子。
是一双高帮的帆布鞋。
叶夜听到那恼人的手机铃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顺着那双鞋抬起了头,看见周舟意提着塑料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机按在了挂断键上,声音惊讶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