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岁愿艰难地看着他,未免也太自来熟,自信过头。他收回审视的目光,也烤着红炉,边道:“我那时,也不在青京。”
程藏之一愣,一时间脑中回溯些可疑事件。
十年之前,程藏之的父亲驻守山南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嫡妻与嫡子只能带一个去任职之地。早年程藏之年幼,程母便没有随其父来金州。一直等程藏之大了,心性定下,虽然纵情不羁些,但总归是个文武兼备的少年郎。如此才去往金州。此去仅仅过了一年。便出了旧太子,今守居王联合山南道谋反一事。
回想起青京时的少年岁月,那些旧时好友已然散作天涯人。可程藏之那些时日,竟从未听过颜家子的消息。他知道颜岁愿父亲之死有猫腻,现在想来,颜家也很可疑。
程藏之似是闲聊,漫不经心问:“我在京中挂职这些年,总听满朝文武夸你家世代忠良,又是大宁主力军的主帅之家,乌衣门第并重,何等何等的权势过人,何等何等的门第深厚。为什么却不怎么听过你家名号。”
好似只有位列朝堂的人才知晓颜家,不在朝堂的人对颜家一无所知。纵然是当年纨绔子弟的程藏之,只知道京中有户高官姓颜。
颜岁愿不知程藏之的盘算,以为他是在拐着弯问适才曹教的话。只是淡淡道:“程大人,不必将一个犯官的话放在心上。我不问程大人将司户要职的官员踢死,程大人也应当投桃报李,不提此事。”
“你直接说让我识趣点,不要给你火上浇火,不好么?”程藏之想了想,又补充句:“难得见这么婉转说回话。”
颜岁愿望见他肩头晕湿的痕迹,话音骤然轻飘下来:“你明白我所言之意,就好。”
程藏之言尽有时,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颜尚书又是那个性直如弦的愣头青。他沉吟微许,“你就不能说,你只是想让我安心,心里感怀我的挂念。”
颜岁愿直言不讳,“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此意。”他怕程藏之理解不到位,又说:“我并不介怀曹教所言,你方才也不必多此一举。”
程藏之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神情有些怪异扭曲。他心间潮起浪翻,竟一时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颜岁愿见状,微微蹙眉,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知好人心。便缓转似的说:“其实,曹教之死,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至少给金州官员一个下马威……”
“你在说话,我就忍不住了。”程藏之深深凝望颜岁愿,见对方眉眼间密布疑云,便痛苦的忍下心里的翻腾,一字一言道:“你再提此事,我就脱衣服了。”
“……”颜岁愿哑然无言,却又要开口,程藏之料定他要说什么,抢先截过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说,我懂我懂。”
颜岁愿顿口,有些惊诧,微微舒展开眉头。问道:“你觉得我要说什么?”
程藏之张口就道:“请君自重。是这句吧?”
颜岁愿微微沉默,才开口说:“原先瞧见你肩衣湿润,本想让你脱下来换身,不过,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好落你面子,逆你心愿。”他眼眸有星辰之亮,绽出些许浅淡笑意,如是说:“请君自重。”
“……”
称藏之觉得自己吃亏了,吃大亏了!他斜挑眼角和唇角,样子几分轻狂几分放浪,也如是说:“反正我也不是头回不知自重了,要不然颜尚书也不能每次见我,都要说一句请君自重。”
话未说完,便亟不可待的宽衣解带。
深紫的交领中衣显露,胸膛轮廓初现,流线劲健。
趁着更深一步前,颜岁愿迈步快至帘栊外,将重纱锦帘放下。声色还是沉稳如海,“程大人,内间右侧衣橱有换洗衣裳。”
程藏之低笑几声,他当然知道衣橱在何处。却只是解开衣扣,几声调笑:“颜尚书这是害羞了。”
帘栊之外,无人应声。程藏之却顾自言语:“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今日不见,明日见,明日不见,后日见。早晚都是要看得。不过,颜尚书要是觉得,洞房花烛夜再见,也不是不行。”
语毕,衣衫尽除。帘栊之外才有人的呼吸声。
程藏之眉梢霜寒,面色晦暗。神情矛盾之极,有些痛并快乐的痛楚。嘴角噙着嬉笑,掺杂苦涩。笑意之苦,犹如咀嚼黄连。
他故作漫步,仿佛不惧寒冷,径自挑选衣袍。最终取下一件藏蓝发黑的圆领袍,衣料上绣麂鹿衔枝。
一边套上衣袍,一边拂开衣橱底板的衣衫,将底板揭开,下方是一百零八块字符排列。
程藏之按照记忆,排列正确的字序,在轻轻下按,豁然洞开楼梯暗口。而后,又将一处复原。最后,从佑安搬给颜岁愿的众多书册之中,抽走一本,藏进衣袍。
动作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