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张东升不会放人冷场,干巴巴地接话,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他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是余陵拿着刀期待他捅她的模样,一会是她严肃的脸,一会又是她嘴里轻描淡写的恐怖故事,只觉得自己坐在一个长成人形的矛盾体面前,像人又不似人,让他觉得想逃。
他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人里,不想再体会那种失控的感觉了。
余陵那半碗糖水都没吃完,张东升便借口还要买菜起身走了,笑得还算正常,就是步履有些匆忙,甚至没等她回话。
嗤笑了两声,余陵把勺子丢进碗中,溅起的糖水弄脏了衣服,黏腻的感觉透过衣服攀附上皮肤,令人恶心。她丢下钱,拎起堆放的东西大步走向自己的车,轰鸣着离去。
横冲直撞地到了门前,余陵却停住了脚步,怎么也敲不下去门。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直到双腿发麻,像是木头一样僵硬。从深处叹出长长一口气,余陵放弃了敲门,单手拎着沉重的水果翻起钥匙,神态自如地开门走进去。
“阿嫲!阿爷!”
进门,两个老人正坐在沙发前不知道做什么,茶几上空空荡荡,电视也漆黑一片,看到她来了还有些惊慌。
余陵把水果放到茶几上,扫过阿爷手边带着泥土的拐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面对两人小心翼翼的态度,翘起嘴角温和地笑。
“小陵……”阿嫲最先低下头,伸长手臂想去拉她的手腕,但余陵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老人家弯腰探身也够不到她的衣角。
阿爷也跟着垂下脑袋,稀疏的白发遮不住愁苦的皱纹。“我们,这是最后一次去……真的。”
余陵凝视着他的发顶,突然发现去年这时还带着黑灰的头发现在彻底白了,像是窗边相框里被阳光晒掉色的全家福一样,记忆通通褪去,只剩下无法修复的撕裂痕迹。
她眨眨眼,轻声说:“没关系,我理解,毕竟是唯一的儿子。”
所以每年都是最后一年,每次都是最后一次。
“我今晚还约了朋友吃饭,就先走了。”她把勒红的手揣进口袋,脚步轻快地离开。腿脚不好的阿爷和直不起腰的阿嫲没有一个能追上她。
拎着一人份的菜回家,张东升在楼道前的长椅上看到余陵。天色刚刚落幕,路灯还没亮起,她嘴边的香烟像是唯一的光源,明明灭灭照在脸上,衬得人也好像飘忽不定。
张东升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自己,但她就坐在必经之路上,不打招呼好像也不太合适。这么多年来总是注意相处分寸和礼貌的习惯让他没有办法直接走开,站在长椅旁不知该如何开口。
余陵像是感应到他,歪着头扬起耳朵,眼神还是落在虚空,自言自语般问:“张老师,你那天动手的时候,有想过你的父母吗?”
张东升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情绪了,一时冲动过后自己都无法理解。但现在想想,大概是没有想过的。他在这里的九年,像是与过去割裂,结婚前与结婚后是完全两个人。一个是还期望着自己能大展宏图的学者,一个是只想维持美满生活的男人。
余陵转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仿佛带着些祈求,让张东升觉得自己可能被光晃花了眼。
“张老师,帮我完成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