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苦笑一声,他将可能牵涉到郦琼的事实概不记述,自然是为了避免郦琼自疑。但还有更深一层地意思,刘光世却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
吕祉想起了第1630号候选者。
当初皇太极捉了两名明宫太监,这两人无意中偷听到袁崇焕与皇太极有约,要同共侵犯大明的疆土。之后其中一人奇迹般地逃回了京城,这太监便将俘虏期间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帝,皇帝勃然大怒,以为自己亲手委任、期以五年平辽的督师袁崇焕要领着皇太极来坐金銮殿,以此完成五年之约。加之当时人心浮动,街上的无知小儿都在传言“投了袁崇焕,鞑子少一半”。皇帝于是将袁崇焕下了诏狱。
现在想来,前金后金还真是一脉相承,这伎俩着实与伪齐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让人立于危疑的境地,不仅顶头上司疑惑他,军中同僚疑惑他,就连路人都视其为罪大恶极。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这人最终便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区别大概仅仅在于,危墙之下的袁崇焕是个“傻子”,还想着只手挽天倾。而像郦琼这样的“聪明人”则早看透了时局,投靠大金保命。替大金的狼主们效命,纵使在历史上留下个叛臣的名声,到底还能够加官进爵安享天年,岂不好过替官家呕心沥血还落得个身败名裂凌迟处死的结局?
吕祉忽然想起以前看稼轩词时候的一句“将军百战声名裂”,这句用来形容袁崇焕倒比用在李陵身上更贴切。不过袁蛮子临死前想的是“忠魂依旧戍辽东”,不知道这会儿是否如愿以偿。
刘光世见吕祉沉默良久,关心地叫了一声“安老”,毕竟眼下这节骨眼,关心吕祉就是关心自己。
吕祉恍然起身,将两份供状俱让三个细作画押完毕,然后将誊抄的那份递给了刘光世。他自己则把速记的状纸折做三叠,收到了贴身的中衣里。
刘光世目光逡巡,却不做一声,只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刘宣抚想问什么便尽管问,不须做出这等神态。”吕祉见刘光世欲言又止,直陈道。
“当职现下与安老在同一条破船上,又赶上天下大雨,只能一起拿着马勺舀水。当职问什么,安老一定会说。但等到雨过天晴,明艳艳的大太阳一照,当职与安老怕不是走一条道的人。有些话,安老不愿意说,当职还是不问得好。”刘光世说着闭上眼睛,“刚才的事情,当职什么都不曾见。”
吕祉的确是想把第一份供状密告官家,而递给刘光世的供状则是为了掩郦琼耳目。这事若捅上去,显然不利于刘光世的仕途。难得这位衙内于官场之道如此精通,竟然立即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吕祉苦笑道:“看来宣抚早已经有了打算。”
刘光世睁开双眼:“安老猜得准。当职在火场的时候是急怒攻心,说得话自然做不得数。但适才说得却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心里话。等到度过眼前这个天大的难关去,当职就在官家面前请罪,辞去这宣抚使的虚职,安心做个太平翁翁,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刘光世说的虽然是人生乐事,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喜色,相反眉头微皱。吕祉就知道宣抚使心意已坚,但这人官场混得久了,难免留个后手,因此用话试探自己的口风。
吕祉以前的打算尽数落空,然而形势险恶,也已经由不得他再按先前的计划行事,只有改弦更张。“宣抚能与下官坦承心扉,下官感荷不尽,宣抚不须忧虑离军后的下场。”吕祉叹道。官家素号宽厚,优待臣僚的名声在外,尤其乐意优待庸才与奸细。刘光世这是太过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