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薛盈忽然想起爹爹说过的一句话:这男人喝了酒,十有八九要变得癫狂,女人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刘景年毕竟酒量大,看到薛盈进来了,忙又踉跄着起身笑道:“薛娘子好久不见,今日多谢下厨款待,我现在要回家,拜托娘子给找一顶轿子。”刘景年此刻虽然神智不清醒,可是他想到家中老母一向严厉,若是知道他在外面喝酒夜不归宿,八成会要打断他的腿。

谁知李维豁然起身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房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今夜都在这里留宿,把这坛酒喝完再走。”

薛盈这回是连下巴都要惊掉了,忙把羹汤放在案上转身要走,谁知李维伸手拦住了她。

李维那道俊朗的眉深深皱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半响,忽又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薛娘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认识的女人,要么柔顺守礼、温良恭谦像娘娘那样,要么惺惺作态、菟丝附萝像爹爹的妾室那样,像你这样泼辣的女人,倒还真是少见。”

薛盈顿时觉得寒毛倒竖,不管不顾将他推开:“阿郎,你喝多了。”竟是仓皇地跑出屋子。

薛盈在院外走了好几步,心跳才算不那么急了,却见郑良走上来苦笑着解释道:“阿郎每年都要大醉一两次,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还望薛娘子体谅。”

薛盈惊魂甫定,心中忽得一动,一种想法从脑中冒出来:李维年纪老大却不成亲,这样聚众饮酒,又将人锁闭在房内,莫非是,好男风?

她越想越觉得很是,迟疑着问郑良:“今日刘御史和方学士还回去吗?”

郑良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醉起不了身了,明天还要上朝,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阿郎房中留宿好了。”

像往常一样同房而宿?薛盈不由倒抽了口冷气,自己猜得果然没错,李维并非对郑娘子有情有义,而是有断袖之僻。她又想到刘景年对自己的嘱托,觉得有必要帮帮他,便对郑良道:“刘御史刚才特地拜托我找人送他回府,想是家中有要事,您还是派人送他回去吧。”

郑良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就找几个壮汉把他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1.鳆鱼就是今天的鲍鱼。

2.兜子,也是两宋常见的一种食品,是用粉皮或豆腐皮来包馅蒸熟的。之所以把这种食物叫兜子,是因为兜子蒸好后形状像头盔,而在两宋,头盔的俗称就是兜子。现在在开封,还是可以吃到这道菜的。

第11章

进入盛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的摊铺都在叫卖水饭、莴笋、义塘甜瓜、卫州白桃、水鹅梨、红菱、水木瓜、水晶皂儿、冰雪凉水等消暑小食。高门大户风亭水榭,俊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更多的是消暑的法子。

这日李嘉身上不舒服,并没有用午饭,午睡醒来忽然觉得有些饿,便去找薛盈做些吃食。

这时李府主仆都在歇午,各处都静悄悄的,只听见阵阵蝉鸣。李嘉揭开绣线软帘,径直走入薛盈房中,却见她并没睡觉,而是坐在食案前,收拾一盘绿油油的叶子,不由问道:“薛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薛盈打了个哈欠起身笑道:“近日天气暑热,大家都没有胃口,婢子摘了些青槐嫩叶,准备晚饭做槐叶冷淘。”

李嘉好奇地问:“是杜子美诗中提到的槐叶冷淘吗?”

薛盈笑了:“正是。碧鲜俱照箸,经齿冷于雪。盛夏时节吃槐叶冷淘正合适。”

“那我来得好巧。”李嘉拍手笑道:“中午没吃饭,现在有些饿了,薛娘子先给我做一份冷淘如何?”

薛盈自然从命。为了方便研究厨艺,她房中里间有一个小泥炉,可以自己烧火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薛盈将青槐嫩叶捣成汁,和入面粉,待面发好后抻成细细的面条。烧水下面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面条的颜色很快变得鲜碧。

紧接着,薛盈开始准备浇头,起锅下油烧热,放入葱丝、特制的肉臊、和水豆豉炒制,一股麻香扑面而来,李嘉不由问道:“薛娘子这肉臊闻上去好香,是怎么做的?”

薛盈道:“是用葱白、川椒、茴香、陈皮和甜酒腌制的,夏天的日头毒,肉臊能充分晾晒,味道自然好。”

薛盈把浇头洒在面上,又加了一点芝麻酱、少许醋和焯过水的绿豆芽,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槐叶冷淘便做好了。

青碧的面条配上莹白的豆芽和酱红的肉酱,光看那颜色便已经很养眼了,李嘉忙用筷子夹起面条品尝,入口爽心清凉,当即觉得身上的暑气消退了不少,面条吸收了芝麻酱和肉臊的汁水,咀嚼之间既松又弹,咸香辛麻诸味俱全,每吃一口都是享受。

李嘉是大家闺秀,用饭姿势始终维持着清雅得体,只是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面的速度,转眼之间那一碗槐叶冷淘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一点豆芽了。

李嘉觉得自己还没吃饱,又开始扫荡豆芽,原来豆芽也很好吃,每一根都吸饱了料汁,吃在口中爽脆无比,这碗槐叶冷淘竟是被一扫而空。

李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称赞道:“薛娘子做的槐叶冷淘真好吃。”

薛盈见李嘉这幅饕餮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几年前养的那只狸猫,每次喂它吃完小鱼干,也是这样的满足神情,她心中暗笑,又从灶旁的黑漆大木桶中取了一些凉浆倒入杯中递给李嘉:“怕小娘子口渴,喝些饮子吧。”

凉浆就是半发酵的米汤,是都人常备的消暑饮品,李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谁知一尝之后又停不下来了。

那凉浆冰冰凉凉自不必说,关键是酸甜适度,入口又滑又软,十分开胃解腻,李嘉喝完凉浆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一点槐叶冷淘。

李嘉叹道:“府上以前做的凉浆不是太酸坏掉了,就是一味死甜,薛娘子调得浆正合适。”

薛盈笑笑道:“这也有个诀窍,滚热的米饭放入浆水中,千万别急着捞出来,要等到饭团自然散开,口感才会软滑。还有,当浆水闻上去稍微有些酸味的时候,要赶紧加热,这样就不至于腐败了。”

李嘉感慨道:“果然调鼎也是门学问。”她好奇走到盛放凉浆的黑漆大木桶前,随手掀开盖子,原来这木桶是双层的,底下有基座,接口处包白铜。碎冰就放在夹层里,盛放凉浆的白瓷罐在正中间被碎冰包围,不由感慨道:“怪不得这凉浆拿到手中,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原来这木桶里有这么多冰!”

薛盈随手将盖子盖上:“黑漆木桶隔热效果最好,这些冰块整整放两日都化不掉呢。”

李嘉拍手笑道:“那我回去也让下人照样仿制一个木桶。不但可以放凉浆,还可以冰镇水果和各类饮子。盛夏时节简直太有用了。”

距离那次宿醉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可是李维的头还会隐隐作痛,直到今日旬休好好睡了一觉才缓解下来。他有些后悔,看来是上次酒喝得太多了。

李维自幼师从理学大师程渊,论天分、论功课,都是程渊弟子中的翘楚,是以十六岁便高中榜眼,时人称其“逸气如太阿之出匣。”太阿,名剑也,出匣,不藏其锋也,这评价也算恰如其分。少年得志这四个字,对于旁人来说很难,对于李维来说却显得理所应当。

更难得的是,李维不爱银钱、不好美色,年纪轻轻便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放在时下一众风流放荡、倚红偎翠的士大夫中,也算一股清流。

只是有一样,李维爱酒,还喜欢灌别人酒,必要一醉方休。程渊认为李维身为理学门人,这么做实在不像话,曾经狠狠斥责过几次,李维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照喝不误。好在他喝酒的频率并不太频繁,还不至于耽误正事。

有一次,李维又喝的酩酊大醉,程渊责备他:“酗酒亦是纵欲,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戒不掉呢?”

李维忽得笑了:“先生,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与魔障,只好靠饮酒消解罢了。”

程渊想起李维早年的经历,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李维突然间十分厌恶坐师怜悯的眼神,转身抱起酒坛,索性又开始牛饮,口中喃喃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真真好诗。”

李维竭力让自己忘记那些前尘往事,想起这些日子教李嘉练字,让她摹写王羲之的极寒贴,她却至今没有交账,便信步走到李嘉房中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