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远渡!风远渡!!!”
“……”
茫茫夜色中,她仿佛看见那人回首,苍白消瘦的面孔上,依稀有了些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谢芳年”精通奇门术法,但风远渡,原本其实是个剑修。
一个困于方寸之间,再也不能使剑的“剑修”。
所以,他才会对她说“你的剑很好看”,才会如此执着于寻找一个心怀剑意的传人。
……话又说回来,“谢芳年”这个名字,当真只是简单的拆词组词吗?
芳年华月,本是“美好的年华”之意。
对风远渡来说,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在魏城幻境中,江雪声的记忆里,那段喧嚣吵嚷的时光,那些嘻嘻哈哈一起戴花的人,才是他永恒不变的怀念。
或许他曾一度遗忘,或许他的面目,已在尘世砥砺间蜕变良多。
又或许,其实他从来都不曾忘怀,不曾改变。
——谢君赠我,华月芳年。
……
“我早就说过。”
江雪声凝视着他坠落的方向,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这个表弟,虽然脾气不好,总与我过不去,但还是很了不起的。”
他目光所及之处,红莲之火冲天而起。
君子一诺千金,死生不负清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桐花万里
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本卷完)
又是一轮明月高悬。
夜风猎猎, 谢芳年迎着风朝向黑暗而广阔的大地坠落,清明如水的月色披覆全身,他每一缕乌木般的发丝都被包上银边,白瓷一般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他想, 在自己的少年时代, 与世隔绝的栖梧山上, 也曾有过如此洁白清朗的月亮。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无论世事变迁, 人情更迭, 头顶倾注而下的月华从未改变, 始终冷淡而慈悲地笼罩着人间。
然而, 风远渡的愿望, 却偏偏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在年少无忧的岁月里,在凤族光风霁月、根正苗红的君子教育之下, 风远渡曾经发自内心地相信,这段时光将会是他一生的缩影。
他相信, 自己永远不会改变。
自己的朋友们,也永远——不, 他们还是改变一些比较好, 现在这副德行,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但是,对当时的风远渡来说, 除了“朋友不像话”之外, 世界上没有更甚于此的烦恼, 也没有更深于此的恶意。
就算有,那也必然是邪不胜正, 善恶有报,天道好还。
凤族一生清正,从未作恶,恪守善德——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好报呢?
在漫长的岁月里,风远渡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凤族为什么没有好报呢?
作为凤族族长,和应龙君一起投身封印的时候,他内心没有丝毫犹豫,更不相信自己会后悔。
但千年以后,当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回想起化为一片焦土的栖梧山,他真心实意地后悔了。
他想,原来我也会后悔。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
风远渡曾经是清水般不掺一丝杂质的正直君子,历经世事消磨,滴入水中的不是墨汁,而是酱油、酸醋、黄连、辣椒酱……以及一连串不知道是啥的东西,酸甜苦辣咸混在一处,从外侧看去,便好似一团浑浊不清的黑。
唯有饮入喉间,方才知晓:那味道尽管苦涩、古怪、难以下咽,但从未转变为伤人的毒物。
——顺便一提,江雪声生来就是黑的,口味类似于泥石流,正常人喝一口就吐,不在讨论之列。
风远渡改变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人在阳间走,饱览阴间事,自然而然就会有阴阳之气入体,变成不肯好好说话的老阴阳人。
他知晓童瑶之死,姚魏之祸,见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目睹凌家兄弟被教养得飞扬跋扈,眼见他们煮鹤焚琴,将美玉碾成砂砾,将寒梅踏入污泥。
而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