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2 / 2)

直到她利索把药端到了人家病房门前,温浓才意识不该逞这么好心的。

因为这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张院使千叮万嘱让她别靠近的忠国公他老人家的病房。

温浓站在门口踌躇不安,迟迟没有推开门,挣扎着要不要把小药徒给喊回来,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哑嗓:“进来。”

这下想跑都跑不成了,温浓不得不硬起头皮敲开那扇薄弱的门板。

屋里并没有如预想那般充满了沉闷的病气与药味,床的侧面一扇窗口半开,老人背身就坐在窗的面前,温浓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瞧见一头沧桑的白发,以及垂垂老矣的背面:“把药放下吧。”

温浓小心翼翼把药碗重下,趁老人没有注意到她,作势就要不动声色地赶紧退出屋外去。

却不想老人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咳嗽,那动静仿佛能够把他整把骨头给震散,吓得温浓赶紧从桌上倒了杯温水给他送过去:“您老没事吧?”

老人家边咳边抖着双手,好不容易接过那杯水,勉强啜了两口止住了剧烈的咳嗽:“谢、谢谢你。”

温浓不停给他顺背,直到他的气势渐渐平复,这才长松一口气。

“你是……”

老人家目光一抬,本可以不与他打照面的温浓就这么曝露了。那一眼说不出的古怪与违和,温浓心怕他老眼昏花把自己错认成郭婉宁,忙不迭喊道:“奴婢给忠国公请安。”

郭婉宁总不会喊自己是奴婢,自然也不会这么生疏地称唤自己的祖父。

老人家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知道你不是婉婉。”

温浓暗松一口气之余,又怕忠国公起刁难之心,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刚才谢谢你给我递水,我这一把老骨头,想要起个身都不太利索。”忠国公只是摆了摆手,说话语气都不像是对她有什么计较之心。

温浓偷偷打量他,忠国公白发皑皑,面布褶皱,微佝着身子坐在扶手椅上,面露病容,同时带着上了年纪的沧桑感。或许是抱病在身,他的模样确实相较容光焕发的郭老夫人显老许多,温浓见过他咳嗽不止的大动静,对他那身病骨头还真有点怕:“药是热的,不烫口,我给您端来吧?”

忠国公顿声:“好。”

反正不见也见到了,温浓索性替他把药呈上。

“我这原有侍候的人,你来的时候正好出去找医官了。”

忠国公在太医府养了这么久的病,总不可能不见好,如今虽然能够下榻了,可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病了许久,总不可能调理到完全康复的状态。

“若是能够乖轿坐车,这两日便要动身出宫,总不能一直赖在宫里头。”说着,他顿了顿声:“信王殿下恐怕也是不乐意见到的。”

这事温浓不好作声,避而不谈。

大抵是温浓的无趣扫了兴,又或者忠国公的身子没好全,他没有继续说话,沉默地喝过药了,将碗递回温浓手心。温浓接过之时,注意到忠国公的目光,生怕又像郭老夫人她们那样往自己身上打主意,提着一颗心假装收拾托盘和药碗。

临走之前,温浓听见他说:“府上给你添麻烦了,望见谅。”

温浓脚步一顿,默默摇头。

将门阖上,温浓一时有些感慨,毕竟要让这样一位老人家给她至歉,心情实在很复杂。但她总不会与老人家置气,还是这副病弱的老人家。

温浓回去打算把这事跟陆涟青说说,在即将到达永信宫的廊道前方,她注意到了一抹身影。

杨眉朝她看来,竟像是……在等她?

第129章 剖白 我们都一样。

杨眉的视线不偏不倚, 笔直投了过来,竟是真的在等她。

温浓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寻思片刻走上前去:“你哭了?”

杨眉眼眶红肿, 分明是刚刚哭过,可她还是佯装振作,摇了摇头:“温姐姐,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温浓略略迟疑,不过还是点了头。

还记得当初管教的姑姑与嬷嬷相送之时曾经说过一番话,都说难得她俩机缘相当,或可同行照拂, 总会独自一人要强上许多。

她与杨眉同期进宫,并且还是同时进的永福宫,照说应该可以更亲近。可彼此自入永福宫之后, 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即便中途辗转有了几次交集, 可温浓自认并没有任何值得杨眉相知相交的地方, 她也不觉得在杨眉心里, 能有什么心底话可以对她这个不算熟悉的同期说。

杨眉特意来找她的目的, 温浓是真的摸不着一丝头绪。

两人坐在避雪的亭台,然而室外温度极低, 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坐不住。杨眉穿着一件深袄, 将素净的小脸缩在绒领间, 微微瑟缩:“纪总管要整肃永顺宫。”

“陛下身边原有的人将有半数以上会被撤下。”

“听说是永顺宫里有些嘴碎的宫人在陛下跟前乱嚼舌根。”温浓点头,这是陆涟青的意思, 说这事时她也在场,理当所然知道这件事,“你在为这事而感到忧心?其实你不必顾虑太多, 我想你应该不会被撤下。”

杨眉牵动唇角:“因为我是师傅的人?”

师傅?温浓心中默念,不动声色。

那日舒光斋的小家宴,容从当着陆涟青和太后的面亲口护下杨眉,以这两位当时的态度均已默认了她的身份,只要在小皇帝跟前嘴碎的宫人不是她,那么杨眉肯定会被纪贤留下。

杨眉轻声喃喃:“当日你从水牢把我救出,让我留在你的房里养伤,还帮我瞒着容欢,可我却不知感恩不告而别,你可会怪我?”

温浓摇头:“我救你只是不想遭受良心谴责,我不肯答应将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必须首先保全我自己,这样的我没有什么资格责怪你,我知道你的离开是因为你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你需要另谋出路。”

“温姐姐真是个好人。”她眉眼低垂,勾着轻浅的弧度:“正因你是这样通透明白之人,才能吸引得了那么多人忍不住向你靠近,就连我也不由自主对你释怀。”

温浓被她说的,怪不好意思的。

“温姐姐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我从你那里离开之后,转而找到了师傅。”杨眉敛起唇际那个浅浅的弧度,幽幽说起:“我自入宫以来所能接触到的人不多,能够信任并且深交之人寥寥无几。当我无所可去的时候,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师傅了。”

“在这座皇宫里头,唯有他会向我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