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归冲动,后路还是要留的。总不能身先士卒往前冲,保全了别人害了自己。
她内心有小九九,也敢于坦然表露给他看。纪贤神色放柔:“你这姑娘有点意思,不怪乎殿下对你另眼相待。”
另眼相待?温浓心下一哂,怕不是另眼相待,否则早该赏赐黄金万万良田亩亩送她随心所愿,而不是塞她进宫里左右为难,良心都险些泡进泥潭了。
“不过这次的事,你不沾为好。”
温浓呆呆仰首。
“回去我会问容总管要人,或是你自己去捎个病假,别再往妙观斋这头奔波。”纪贤的语气平缓,却透出不容置喙的冷断。
温浓拦着他,心下慌乱:“是因为奴婢不中用么?”
纪贤被拦也不气恼:“我听说你是个聪慧敏谨的姑娘,是什么让你选择放弃明哲保身,非要去赶这趟浑水?”
温浓脸色发白,她哑着嗓子,颤着声音想说,却又在即将脱口之时收了回来。
她听见自己这么问:“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吗?”
纪贤平静的目光掠过她略显崩溃的脸色:“你知道什么是转圜的余地吗?”
“转圜的余地,意味着绝处逢生。你知道敌人的绝处逢生,对他的敌人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吗?”
温浓嘴唇微动,垂首耷拉下来。
纪贤像个谆谆教诲的长者,叮嘱年少气盛的后辈一样:“你应该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出来,别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也别令殿下对你失望。”
温浓落在后方,本来是该由她领路的,可纪贤已经不需要领路的人了。
他的犹在耳畔,但人却已经走远了。
温浓在没有人的楼廊站了许久,冷风萧索,徒然勾起她的一缕生气。
纪贤说的对,陆涟青需要这个机会去击溃他的敌人,他不可能给对方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被妇人之仁所牵制的人。
妇人之仁的是她。
不该进宫的,当初就该抵死不从,无论如何都要避过去。温浓后悔了,她自以为开了天眼,就盼望着能够改变什么。可她天真地想要自己去改变什么?改变谁?
温浓反问自己,当初宁愿调去织染署接容欢留下来的烂摊子,可不就是认命了么,为什么事到如今却又反悔了?
她想到一个人、一张铜钿假面,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她走的山狼班主。
为什么他能信誓旦旦扬言带她逃离深宫浪迹天涯,难道这只是在说意气用事的冲话吗?
不,当温浓听他批判陆涟青的时候,当他难以自抑的义愤填膺扑面而来,温浓内心隐隐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令她再不敢继续往下想。
纪贤说的对,没必要混这趟浑水,这跟她无关。
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浓狠狠揉搓干涩的双眼,边走边念,边念边想。她不回织染署了,再也不去妙观斋了,她要回住舍……
对了,杨眉还在那里。
温浓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有了前进的目标,她决定先回去安顿好杨眉,其他全部无关紧要。
当她匆匆返回屋院时,正巧与一名宫女迎面遇上,那人忽而拦下温浓:“阿浓姐姐,今早出门时我打你门前经过,听见里面好像有什么砸了。”
“我屋里有什么砸了?”温浓脸色瞬变。
“是呀。发出好大声响,吓了我一跳。”那时天色尚早,她以为温浓还在屋里,就试探着敲几声以示关切。只是当时屋里并没有人回应,她心觉自讨无趣也就走了,直到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温浓天刚亮就出去了,那个时间节点人根本就没在屋中,这才察觉异样。
温浓听说这事,心中警铃大作,折回屋里一看,室里干干净净,甭说砸了什么,地上就连一根头发丝也没见着。那床被褥也被叠得整整齐齐,理所当然的昨夜睡在屋里的杨眉也不在了。
温浓傻眼,翻了屋里每个角落都没见人,终于确定杨眉是真的走了。
可杨眉前一夜还哭哭涕涕非说要跟她,怎么隔天人就跑了呢?温浓坐下来冷静,怕就怕杨眉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带走的。
谁会想要带走杨眉?
几乎不作他想,温浓直接锁定了容欢,尤其他今日才刚问起杨眉的事!
换平时温浓不忍也忍了,可今天坐不住,气得她要去找容欢算账。
反正也没谁规定杨眉一定属他的,当初还不是容欢自己把她落在织染署任人宰割,他不要的,她要了!要知道李司制把人还谁也断不会还容欢的,既然人还到她手里,那从今往后就是她的人了!
温浓边气边想,一路琢磨着待会见到容欢怎么抬扛,怎么见招拆招。
怒了一路,温浓却没能在永福宫找到容欢,这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领了太后的旨意,又去了趟妙观斋。
一提妙观斋,温浓一肚子火气都蔫了。
她现在一说妙观斋就想调头跑,一提生辰宴就犯心怵。几次三番遭人告诫,自己也拎清了个中要害,若还硬生生往前凑,那不是犯贱么?
温浓掐着眉心无声默佛,告诉自己不能去不能去万万不能再去了,反正天一黑容欢自自然然也就会回来的,找人算账岂差一时半刻。
她就这么空前佛性,拿出全部的耐心忍了下来。
这一忍,妙观斋竟又出了事。
听说容欢跟妙观斋的戏子打了起来,打的还正是戴有山狼面具的那一个。温浓两眼一闭,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