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一直没有嫁出去。
正常人家的姑娘,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哥儿也是如此,再往后拖便老了,可他一直到了十八岁,婚事却依旧没有半点着落,在家得到的脸色也日益难看。
他也只能努力熬着日子,盼望哪天能够攒一点钱然后出去自立门户,从也没指望过嫁人。
那天本是个意外,可却没成想瞿青拉他手的事情被村里的人看见了,回去便添油加醋地说他被瞿青玷污了清白,说得绘声绘色,比他本人知道的还要多。
过了几日,他娘听说了这个流言,不仅没有骂他,反而还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当晚竟好声好气地热水让他洗了个澡,还破天荒地亲手用家里从来不给碰的干净洗脸帕给猫儿擦了脸,第二日天还没亮,便给他绑上了红色的发带,将他送到了瞿青家门口,那时瞿青不在,家里有活的娘亲便先走了。
穷人家都吃不饱饭,况且他又只是个哥儿,失去了名誉,也没有谁来三媒六聘,几乎就是送去给人家,人家要不要还不知道,所以这桩“亲事”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的家里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这一切他都知道,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和抱怨,要怪也只能怪命不好,自己投胎到这样穷苦世道。
他带着猫儿局促地坐在去瞿青家门槛前,心里忐忑不安,迷茫又害怕,直到后来等太阳渐渐升起时,喝得醉醺醺的瞿青才出现,他一看到花狗儿便大惊失色,等听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瞿青更是骂他“痴心妄想!”,最后几乎是推搡着就差动手打地将他赶了出去,连猫儿也受到牵连,被狠狠地踢了两下。
那时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所谓的“夫家”不要他,他没办法,只好带着猫儿回去了,但其实他心里明白,家里已经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这天地之大,有千万家灯火,只是……再没有一盏灯再属于他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上了还没到家的娘亲,在看到娘亲难看的脸色时,他就在想,难道他的出路真的就只有带着猫儿从山后的崖子上跳下去了吗。
再次被娘亲送到瞿青家的门口时,他拉紧了猫儿的手在想,也许从崖子上跳下去不是最坏的选项,总好过夜晚呆在外面被豺狼虎豹给生吃了好,死了之后再被吃掉的话,至少不会疼。
瞿青没理他,径直进门了,这回或许是因为他娘亲在,所以并没有打骂他,这大概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份体面了。
就在他嘲讽地想着自己死状的时候,瞿青开口了,不是嫌恶的跳脚臭骂,也不是好声好气地让他滚,而是淡淡地对着他和猫儿说“进来吧”。
真的是一句很平常的语气,就像庄稼人说明日就要下雨了一般平常,半点也听不出那种家里即将要多养两个人的不满与抗拒,在这个贫穷的地方,能够吃饱饭便算是富裕人家了,甚至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从小长到大,也没人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连他亲娘都恨他多吃一口饭,就更别提别人家了,没有谁会接受陌生人凭白来抢夺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
所以狗儿想,刚才那句“进来吧”,大概是幻听,也许是老天爷让他在临死前至少有了一个稍微幸福的幻象,他低垂着的头甚至不敢抬起来,生怕抬头,就会看到对面那人脸上嫌恶的眼神,打破了这个唯一称得上是美好的幻象。
等他关门了,自己就带着猫儿离开。
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