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1 / 2)

纪清歌的车驾抵达法严寺山脚的时候刚过午时,初春的山岭一片柔嫩可爱的翠绿,拾级而上的同时就如同徜徉在盎然的春色之中,颇令人心旷神怡。

此前法严寺因为‘靖王停灵’一事就闭门谢客许久,如今紧跟着方丈圆寂,直通山门的这条长阶上行人萧条,纪清歌沿路刚登上山顶,却迎面就见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熟人正一步步的踏出山门迎面而来。

“裴公子?”

迎面下山来的这人正是裴元鸿,纪清歌却面带惊疑的目视许久才呼唤出声。

她上一次见到裴元鸿还是在燕锦薇的赏菊秋宴那一晚,那时的裴元鸿虽然看上去略有几分消瘦,但总体而言仍然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清绝公子。

可如今一步步拾级而下的人却连身上衣衫都穿出了几分空荡荡的感觉,更衬得整个人形销骨立,肤色更是带着几分病态的惨白,纪清歌猛地就住了脚。

“裴公子,你……”

裴元鸿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纪清歌出言相唤,这才乍然回神,见到是她,也就停住了脚步:“县主,久别无恙。”

“裴公子,你可还安好?为何气色如此不佳?”

裴元鸿顿住片刻,直到见纪清歌关切之情不似作伪,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县主无需担忧,不过是……”他话音顿住片刻,似乎是想了一下措词,才接出了下半句:“……代价罢了。”

——他这一生,所行之事的代价。

“公子,你……箭伤可有痊愈?”纪清歌原本的言辞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她和裴元鸿没有太多深交,就算她有心询问,只怕他也不肯说,所以踌躇一二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已经无碍了,有劳姑娘惦念。”一句答完,见面前的姑娘仍然面带关切的望着自己,裴元鸿解释道:“在下在昭狱之中颇受优待,也有专人给在下医治,所以并不曾有留下隐患。”

“这就好……”纪清歌喃喃的道了一句,却仍一瞬不瞬的望着裴元鸿。

……眼前之人给她的整个感觉都和从前有了差别。

以前的裴元鸿像是一头没有目标的孤狼,浑身披满了荆棘,冷漠的同时仿佛对所有人都带着浓浓的戒备和敌意。

而如今的裴元鸿乍看上去平和了许多,但却隐隐透出一股漫无目的的萧瑟来,就仿佛是……缺少了必要的生机也似。

纪清歌不知怎的,心中总有几分担忧:“裴公子,你还好罢?”

或许是她的担忧太过言之于表,裴元鸿望了她一瞬,便露出一笑:“还好。”

他虽然在年前那一场雨夜伏击之后就被天子段铭启打着迁怒的名义押入了昭狱,但其实在狱中并不曾有受到苛待,肩上的箭伤也有妥善医治,只是狱中的日子,仍旧是万分的痛苦难捱。

这一份痛苦并非来自关押本身,而是来自于他对于‘极乐’的已然成瘾。

早在之前他向靖王投诚的时候,颜锐通过含墨之手迫使他服用‘极乐’之事就已然被靖王和天子知晓,但是那个时候颜锐尚且隐在幕后,并不能从含墨身上逆向追踪出元凶。

彼时……段铭承给过他不同的选择,是裴元鸿自己提出可以继续假做顺从来麻痹颜锐耳目的。

在那个时候,裴元鸿的理由是他事成之后可以凭藉自己的意志力来摆脱药物的控制。

而后来……证明了他未免高估了自己,也未免小瞧了‘极乐’。

但即便他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也不一定就会做其他选择。

裴元鸿自己心里隐约的知道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着自毁的倾向。

而极乐,只不过是这一倾向的推手。

所以他在与含墨的虚与委蛇中一则是做戏要做全套,二是也存了放任的心理。

而他的这种自暴自弃,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到底还是被靖王敏锐的察觉了……

靖王用了最粗暴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把他扔进了昭狱,彻底斩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接触,同时也断开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或许能得到的极乐来源。

这样的戒断方式十分的简单粗暴,但与此同时,却也十分的行之有效。

对于靖王这样的安排,裴元鸿心底其实是感激的,虽然他如今甚至都不想去回忆最初的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但不可否认,在那种已经谈不到什么自身意志力的时候,也多亏了是在与世隔绝的牢狱之中,他也才没能有机会做出什么丑态来。

这也是为什么靖王会不动声色的将他一关就就关到二月底三月初,直到前几日才终于放了出来。

裴元鸿被放出昭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辞呈递交了鸿胪寺卿。

就连鸿胪寺卿都以为他是因为这一场牢狱之灾对靖王对朝廷心存了怨怼,其实真正的理由不过是他觉得累了罢了。

……太累了。

裴元鸿自记事以来,一直都是有着目标的。

幼时不懂事的时候是曾经想要博取父汗的关爱和在鬼方族群中的认同,为此他努力学习鬼方人推崇备至的骑射。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明白了对于鬼方人来说,他半数的中原血统就是原罪,但他也依然没有气馁,在那个时候,裴华泠需要他这个儿子作为精神支柱活下去,而他为了能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他就必须让自己在鬼方王室中占据一席之地,必须要有一定的话语权,为此,即便知道娘亲不允许他踏入与中原人的战场,他也依然尽心竭力的成为了鬼方的谋士。

再后来,他的所作所为一手导致了他娘亲的死因,但那个时候的裴元鸿依然有目标。

那就是让鬼方举国去给他母亲陪葬!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再是造化弄人,也抹消不掉他先弑母后弑父的罪孽。

而就在他终于将亡母的骨殖回到她心心念念的中原故土之后,就被颜锐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叮住不放。

其实那时,很短的一个时期之内,裴元鸿并不在意颜锐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颜锐没等多久就终于向着他这个‘殿下’露出獠牙之前,裴元鸿有过短暂的迷茫阶段。

可惜颜锐那时已经将他当做了禁脔和傀儡,连表面上的遮掩都懒得,这才又一次在裴元鸿死气沉沉的心底激起了戾气。

在那之后,他就如同一条阴沉的狼一样,看似如同一头已经被驯服了的家犬般俯首听命,实则是随时在等待一个噬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