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抢到手的竹篙都是残损的废品,所以才会被随意丢弃在码头,和其他杂物堆积在一处,此时伸来的这一支,末端少了一截,纵然持篙之人尽力向前探出身子,也依然离船舷差了些许的距离,几次尝试之后,忿忿的骂了一句粗话,惹来了周遭人肆无忌惮的嘲笑。
很快,第二支、第三支竹篙就伸了过来。
船上宫灯之下眉目清冷的少女与岸上嘈杂喧哗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纪清歌抿紧双唇,一瞬不瞬的望着船舷。
竹篙的破损问题很快就在暴民手中得到了解决,有人手脚迅速的给长度不够的竹篙末端绑上一截废弃的船桨,并且将船桨扁平的末端劈出一个豁口,东拼西凑之后,这支竹篙终于搭上了画舫的边沿,在岸上人参差不齐的欢呼声中,那劈出的豁口将将勾住了船舷。
然而不等他们口中欢呼声落,就见那凭栏而立的窈窕少女轻盈的扶着船舷一个伏身,纤细的腰肢弯折出一个柔美的弧度,伸手一挥的同时,手中骤然亮起一道寒光!
竹篙末端绑住的船桨应声而断!
岸上人群刹那寂静了一瞬,随即便就沸腾起来,怒骂之声响成一片。
纪清歌直起身子的同时,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内力加持的情况下,她依靠的只有身为女子有限的臂力,和匕首本身的锋利程度而已。
还好,匕首足够锋利。
岸上的流民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娘子手中竟然持有利器,并且竟然有动手的勇气,在接连两只竹篙被削断之后,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想要籍此来迫使画舫靠岸似乎不太现实,短暂的静默之后就如同碰触到了什么隐秘的开关,猛然爆发出了疯狂的喊叫和辱骂。
就在这一片的嘈杂声中,突然不知是谁嚷了一句——“把火把扔过去!烧了这艘船!看那小娘们下不下来!”
“对!烧船!逼她下来!”
“烧船!烧船!叫她想下船就跪下来求咱们!”
纪清歌默然望着这群或许曾经是良民的人,心中只觉得有些荒唐。
这些人,往年在故乡安心耕种的时候或许也曾是和善可亲的人,自食其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场水患,竟然真的可以将人变成野兽吗?朝廷明明有在全力赈灾救济,这些人心中的暴虐究竟从何而来?
心中的疑问注定得不到解答,而随着人群中声浪的叠起,一只只火把在夜空中划出了醒目的弧度,纪清歌静静的看着,她现在没有内力来作为身法的基础,注定不可能挡下这些被奋力投掷过来的火把,所以,纪清歌索性默然以对。
流民手中的火把数量相较于他们的人数而言,并不算多,但对于这一艘画舫来说,已经足够。
少数准头不佳的火把落入水中悄无声息的熄灭,而更多的,则落在了画舫的船板上,飞檐上,甚至有一支还撞落了一盏垂挂的宫灯,宫灯落在地板上,彩色的琉璃碎成一地斑驳,里面未燃尽的灯油泼洒一片,进一步起到了助燃的效果。
凄风冷雨之中,画舫上原本通明的灯光渐渐被火光替代,终于化为一团熊熊。
绵绵的细雨徒劳的落在这艘从上到下每一处都是木质结构的画舫上面,不久之前才新上过一遍桐油的木料沾火既燃,并不滂沱的雨势在愈燃愈烈的火光面前败下阵来,火光映衬之下,少女纤细的身影愈发显得虚幻缥缈,岸上的人看在眼里,纷纷开始欢呼和狂笑。
“喂——小娘子,想上岸吗?”
“求我们呀,给爷们跳个舞!跳的好看,爷们就救你上岸!”
“小娘子——花儿似得身子,与其赴死,还不如来乐一乐!”
悄无声息隐匿在暗处的颜锐听着这些如同野兽嘶嚎一般的污言秽语,半晌才轻嗤了一声——他义父还说什么水患伤民,就这些人,凭什么能让他将他们当做子民?
即便是心中对于这个元贞县主并不曾有过什么好感,颜锐也不得不承认,若她真的落到这些暴民手里的话,他宁可看到她死在火中,毕竟也算死的干净……
心中的念头尚未转完,颜锐耳中敏锐捕捉到透过淅沥沥的雨声急速迫近的蹄音,他唇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正了正自己脸上的面具,低声道:“所有人准备!目标入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