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带着夏日夜晚独有的温软气息扑了满襟,段铭承轻松的带着纪清歌在偌大的帝京半空一掠而过,熟门熟路得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落足之处不论是檐瓦还是树枝,迅捷而又悄然无声。
纪清歌被他圈着腰身,夏日衣衫单薄,男子暖热的体温不讲道理的贴在接触的肌肤上,几乎烫到心里,纪清歌晕染双颊,又不便挣扎,只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点。
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过,似乎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想到过出家修道这件事了。
两人最终停下的时候,是朱雀长街尽头的陵光门,再入内,便是禁宫,凌光门是天子与百姓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修建得高大宏伟,楼顶金色的琉璃瓦宛如华盖,在月色之下闪耀着辉光。
“看下面。”段铭承带着纪清歌悄然落足在凌光门最顶层的琉璃瓦上面,头顶便是璀璨星空,而铺陈在脚下的,则是一层层渐次铺开的万家灯火,是人间滚滚红尘,纪清歌轻轻呀了一声,几乎屏住呼吸。
“可还喜欢?”段铭承垂眸望着身侧少女殊色明丽的面庞,“这便是人世间的烟火红尘。”
“清歌,人生百年,仙佛之道终究缥缈,陪我一同看这烟雨繁华,可好?”
暗夜之中的壮美景色让纪清歌久久无法转开目光,心中始终存在的那一道提醒她应该拒绝的声音渐渐低微,沉默良久,刚想开口,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了口唇。
“不要说。”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有足够的耐心,只等你原意告诉我一个完美的答案。”
这样直面人世繁华景象的经验,两世加起来纪清歌也从未有过,夜幕笼罩之下那几乎无限延伸的万家灯火和夜空之中的繁星彼此辉映,如同彼此的倒影一般,让人难以自拔。
纪清歌承认,在她心底深处,自重生以来就几乎成为执念的出家修道的想法,似乎真的有了些许不确定。
出家,这两个字,若是摆在前世的她的面前,她只怕会喜极而泣,想都不想的就会点头。
今生今世,重生而来,出家……原本也是她觉得是最平静最安稳的归宿。
可……卫家人,她的师父,小师叔,还有段大哥,每一个人都在一次次的耐心劝她放弃这个打算。
纪清歌心中终于有了些许的动摇,那是对自己所选道路的不确定——
她的坚持,到底是不是真是正确的?
这一份不确定,直到夜色深沉也未能找到答案,幸好段铭承早就对她有了足够的了解,从未想过一蹴而就,纪清歌自己或许不知道,仅仅是她今日未曾直接开口回绝,在他而言就已经可以算是一大进步了。
圈着怀中少女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纤细腰身,段铭承心中一片安宁。
他不知道她究竟遭遇过什么,又是什么事竟会让她只想出家避世,从他遇到她开始,至今一年,即便是他手握飞羽卫,也依然什么都查不到。
但,这却也难不倒他。
既然找不出她害怕什么,那么就将所有可能会导致这一后果的事情尽数连根铲除,她的所有不安和畏惧,不论究竟是来自何处,总归都有他来给她挡下。
她眼看就要及笄了,之前的十五年里,他不在她身边,但今后,他会一直在。
他有足够的耐心,不必急在一时。
靖王殿下言而有信,如约赶在酉时之前送纪清歌归了家,而七夕当天使团入城时曾引得无数人围观的那一辆龟兹王室的白驼车驾,在进入了礼部一手安排的鸿胪客院之后便就安静了下来,虽然六国使节安顿好之后各自都有过外出浏览大夏的风土人情,但那一位被猜测是王女的客人却从不曾公开在人前露过面。
随着使团的入驻,裴元鸿便陡然之间忙碌了起来。
作为现今能找到的少数通译之一,裴元鸿几乎忙得没空归家,小厮含墨便理所应当的跟在身边进进出出,伺候自家主子的日常起居。
不知是否是太过操劳的缘故,这个有着鬼方血统的年轻人几乎是人眼可见的清瘦了下去,就连原本对他有成见的礼部上级官员,都不免叮嘱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来,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他告了病的话,可用的人手就更要稀缺了。
对于他这个鬼方前王室嫡系,六国使者初见的时候各自都有几分尴尬,西域诸国没有受过鬼方压迫的着实不多,其中有称臣纳贡的,也有曾经拼力反抗过的,鬼方一夕覆灭,对于他们而言不啻于是长出口气,却不料竟能在此见到一个活生生的鬼方王族后裔,心中惊疑可想而知。
后来还是礼部专门给他们讲述了一遍裴元鸿是在战役之中有过功勋,又是当今天子特赦无罪,这才安抚住了这些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