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的坐在段铭承面前,纪清歌才有几分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就是突然的……有些后悔,自己到底该不该拿不相干的人来问他……
“怎的?”段铭承敏锐的察觉了她的犹豫,不由有几分好笑:“巴巴的跑来寻我,却又不想说了?”
纪清歌面色一红,段铭承温言道:“你我之间生死都与共过,又有什么是不好说的?”
听他话音温和,纪清歌这才减轻了几分不自在,“段大哥,我是想问问,昨日在湖边,那位裴公子曾经仗义出言,为此还落了一番羞辱,我心中的有些过意不去,有心想要谢他一番,却不知该如何相谢。”
早在纪清歌出口裴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段铭承眉头微微一皱,但瞬间便又掩了神色,纪清歌却没有留意到,只认真的说道:“原本是想与我大表哥商议一下,但是近日表哥却不在府里,我又不知此人的究竟,便想来问问段大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么……”段铭承略一沉吟,“他的身世有些特别。”
“我知道他是鬼方人,也知道他被圣上赦了无罪,但究竟因为什么就不清楚了。”纪清歌说道:“如今我是安国公府的表姑娘,想要谢他,总觉得有几分拿捏不定。”
她看看段铭承的神情,敏锐的察觉出他似乎有一瞬的沉默,连忙道:“若是不便说的就……”
隐形人一样立在书房门口的曹青垂着眼皮,有心想要偷瞟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却又不敢,心里直打鼓——被心中惦念的姑娘找上门来问别的男人,连他都替王爷酸的慌。
“没有。”段铭承笑笑,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中那一丝隐秘的微酸,“他是鬼方王室的嫡系后裔。”
咦?纪清歌狐疑道:“那他怎的会姓裴?”
“他母亲是前周公主,裴华钰登基之后便送了他娘去鬼方和亲,会被我皇兄赦罪,一则是因为此人在此次大捷中与卫家里应外合,算是有功,二则也是因为前周戾帝虽然暴虐,但他母亲到底算是无辜,和亲女子多半都不如意,盛年亡故想来也是于此有关,所以念在他有半数中原人血脉的份上,恩准他改从母姓,封了他一个鸿胪寺里的官职,虽然低微,但若他自身能力出众,也未尝不可再图以后。”
段铭承快刀斩乱麻的一段话说完之后并不等纪清歌再问,只道:“他的事,我会安排,你不用费心。”
“可……”
纪清歌怔了一瞬想说什么,段铭承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牵起面前少女原本规规矩矩安放在膝头的手轻轻带着她起了身:“你初次来我王府,我带你逛逛可好?”
口中虽是问句,但不等回应,脚下已经迈开了步伐。
纪清歌无奈,毕竟客随主便,况且她确实头一次来靖王府,也确实有几分好奇,想看一看平日里段大哥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何等模样,于是也就从善如流的出了书房。
作为大夏头一任亲王的府邸,靖王府占地面积颇为宽敞,但与许多官宦人家的精致柔软不同,府中种植的花木并不以繁花似锦作为要求,而是整洁清爽好打理,最好再能四季常青,所以竟是松竹居多,不同于江南园林小桥流水的精致细腻,靖王府整体布局疏朗轩阔,极具大气天成的味道。
纪清歌从江南抵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格局的宅邸,心中倒也颇为喜欢这样大气舒阔的布局,沿着平整青石铺就的甬路穿过垂花门,迎面便是一处活水,沿着水畔岸边近处没有栽种花树,而是茵茵绿草青翠欲滴,如同一条绒绒绿毯,柔软缱绻的铺在水畔。
纪清歌看在眼里不由带了几分笑意——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看过的宅邸园林里,这靖王府竟是最简单的一个……
整座靖王府,竟是罕有繁花似锦,放眼望去,满园苍翠,倒是意外的大气爽利。
段铭承见她四下张望,还只当她是寻花卉,往日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的景致,如今看来他自己也觉得过于素淡了些,只笑道:“我往日不在府中的日子居多,倒是没有让人种植太多花木……倒是有一株百年的玉兰,每年春季都是一树繁花,只可惜如今已经过了花期。”
百年玉兰?纪清歌倒是有几分心动,偏头笑道:“那明年它开的时候,我能来看?”
这一日天光正好,日光反射的水源波光时而反射过来,映得纪清歌肌肤莹润如玉,一弯浅粉色的双唇衬着点漆般的琉璃双瞳,她今日出门并未上妆,此时臻首微偏,一瞬不瞬的望过来,少女鲜嫩细腻的容色毫无保留的直抵人心。
一个‘好’字甚至不需考虑就脱口而出,段铭承忍着心底微微的悸动,柔声道:“回头我吩咐曹青,让他在府里补种一些花木,等到明年春发,景色定会与现在不同,你定然会喜欢。”
纪清歌倒是没想到她一句话竟就要让靖王重新布置王府,连忙说道:“不用麻烦,我觉得如今这样也很好。”
“不麻烦。”段铭承只笑着摇头:“曹青做事麻利,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只要她喜欢,别说是些许花木了,就算整个翻新一遍,都谈不上麻烦两个字。
然而不等他心中想完,纪清歌犹豫一瞬已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段大哥,那个曹管家,他既然很能干,为何段大哥会不满意他?”
她这自觉没甚不妥的一句甫一出口,身侧之人脚步就是一顿。
“清歌,你……”
纪清歌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入眼的却只有段铭承无奈中透着些许古怪的神色。
欸?说错话了?
不等纪清歌改口,耳边已经传来低醇柔和的音色——
“傻姑娘。”
这一句无奈之极的言辞伴着一声低低的长叹入耳的同时,腰间突然传来一股轻柔但难以抗拒的力道,纪清歌根本没有防备,被这股力道一带,整个人便扑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段……”
纪清歌惊愕的眼瞳中倒映着段铭承眸中的暗沉,却来不及想他为何会有这般的神色,下一瞬,就被他不由分说的低头噙住了双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所有言辞刹那间便消失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