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2 / 2)

鬼方王拓拔乌郅被迫撤军,而在他狼狈回转王城后不久,被困在津阳的拓拔乌邪也终于逃了回来。

拓拔乌邪……本来不应该有机会逃回才是。

如果卫家人真的有全力在围攻津阳的话。

觉得事情不对头的裴元鸿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拓拔乌邪,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卫家人领着西北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裴元鸿低估了拓拔乌邪被围困一个月的暴怒程度。

被向来视为羔羊豚犬的中原人险些困死在城里,这是拓拔乌邪一生之耻,他狼狈逃回鬼方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他的王兄诉苦或者回报战况,而是想找中原人发泄怒火。

鬼方王城之中的中原人,就只有他的娘亲,那个前周和亲过来的女人。

当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拓拔乌邪踏出那一方小院的时候,手上还沾着血。

他险些将那个柔弱的中原女人溺死在院中那一汪小小的池塘中,没有真的弄死,不过是因为拓拔乌邪心中知道,这个女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他在她耳边带着狞笑,原原本本的诉说了她的儿子,那个有着半数中原血统的杂种,以往是怎么给鬼方出谋划策的。

前周公主裴华泠没有死在那冰冷的池水之中,却死在了这些锥心之言下面。

——自己的儿子,不是鬼方强盗,手上没有中原人的血——这原本是这个女人毕生苦难中最后的慰藉。

当这脆弱的幻想不复存在之后,裴华泠的身体一夜之间就彻底垮了。

从得知真相,到她撒手人寰,只有短短三日。

弥留之际,这个女人纵然恨意满胸,也依然因为天性温柔,说不出咒骂之词。

她唯一痛恨的,就是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绝早死去,那样,她就不会生下一个孩子,她的孩子也就不会成为了双手沾满中原人鲜血的罪人。

悄然之间,青瓷罐子那光滑的外壁上就溅落了一滴水渍。

裴元鸿猛然惊醒,带着一丝慌乱,用袖子反复擦拭着罐子,青瓷罐子被他抱在怀中却依旧冰冷,静默无声。

现今大夏的国君,准许了他将前周公主裴华泠葬入裴氏陵寝,可……这又能挽回什么?

裴元鸿从来都不信鬼神。

就算他信,他也难以想象,他娘亲在面对那个曾经狠心将她送往鬼方和亲的裴氏家族的时候,心里就会真的感到快乐。

身死魂消,即便他已经亲手让拓拔乌邪付出了代价,给她偿了命,她也终究还是不会再活过来。

丧母之后的裴元鸿暗中做出了许多惊人之举,不仅仅一手设计弄死了鬼方王的弟弟拓拔乌邪,甚至彻底生出了反心,和卫家人投诚,有了他做内应,有了死而复生的卫邑萧的奇袭,这也才最终成就了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捷。

作为敌国王子,但同时也有战功,且还有半数中原血脉,裴元鸿顺利的成为了特殊的战俘,最终又因为在朝堂之上,当众讲述了自己是为母报仇才不惜覆灭鬼方,更是得了大部分朝臣‘侍母至孝’的褒奖,这才留住了性命。

不仅如此,大夏天子还封了他一个鸿胪寺礼赞的小小职位,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职位,却让他在帝京也可得以生存。

不论是百姓眼中,还是朝臣眼中,都已经极为宽宏,也算完美体现了□□上国的心胸和气度。

只是……这些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鬼方侵略中原,大夏覆灭鬼方,因果相报罢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母亲,是前周公主,他的父亲,是鬼方王室。

前周裴氏皇族是他的母族,却一手逼迫他的母亲远嫁和亲。

裴华泠一生的苦难皆是因此开始!

鬼方的欺凌践踏又造成了她后半生的生不如死!

大夏推翻了前周,毁了他的母族,又征讨了鬼方,灭了他的父系。

他知道前周覆灭是咎由自取,他更知道鬼方亡国是善恶有报,但……那又怎样?

他要如何说服自己要因为大夏天子的些许施恩就感恩戴德呢?

裴元鸿望着青山脚下那一座恢弘的陵寝,眼神幽暗。

原本的皇陵,此时也没了守墓之人,所有曾经的辉煌,也不过只剩这些砖头瓦砾罢了。

他将手中瓷罐小心的搁置在青翠草地上,自己也盘膝坐了下来。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笼罩了这座寂静无声的陵寝,他才静静的起了身。

一个打扮极其普通的灰衣人慢慢从陵寝的另一侧现了身,走到近前,默不作声的伏地叩拜了下去——

“微臣,参见殿下。”

“你来晚了。”裴元鸿并没有叫起,只是淡淡的垂眼看着自己脚前五体投地的人。

“靖王近期在京中查得很严,行事多有不便。”

裴元鸿嗤的一声冷笑:“不便你又约我来此作甚?”

“殿下……”

“我不是殿下!”裴元鸿冷冷的说道:“我是从母姓才姓裴,我本姓是拓跋。”

他这一句说得冰冷又带着几分讥诮,那伏在地上的灰衣人竟然一点不悦都没有:“您兼具大周与鬼方两国王脉,自然是殿下。”

裴元鸿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不找上我这么个傀儡,你们莫非就要树倒猢狲散了不成?那个靖王,已经有将你们逼到这个份上了?”

他的讥讽,灰衣人并没有反驳,只是稳声道:“靖王,确实人中龙凤,不易相与。”

“那你们找我又有什么用?”裴元鸿眼角眉梢尽是嘲讽:“指望我去下毒?还是去行刺?”

那灰衣人却不以为忤,依旧恭敬的跪伏在那里说道:“靖王,几乎从不露出破绽,但……却有传言说,他看上了一个姑娘。”

裴元鸿愣了一瞬,大笑起来,笑得脚步都有了踉跄:“你们——简直令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