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裕的这一番话,不只是纪正则,院中所有人都听傻了。
宁纪两家已定了亲事,可此刻宁家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净,竟是丝毫不顾姻亲关系的么?
面面相觑不是一个瞬间,便有那反应快的差役回过味来,赶紧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知府大人都跪了,他们算老几,凭什么还敢站着?
这一跪如同石子落入了死水般的池塘,反应慢的也终于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跪了下去,不过瞬息之间,纪家豪宅若大的前院之中,也就剩了段铭承纪清歌和看似分散在四周,实际上却是监控了整座院落的飞羽卫们还站着。
纪清歌从段铭承现身之后就一直有点恍惚,愣愣的盯着挡在她前面的背影,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现在整个院落中黑压压跪倒一片,她才突然惊醒过来,刚想一起跪拜,却见段铭承虽未回头,却竟似是心有灵犀一般,闲适背在身后的手冲她轻轻摆了摆。
纪清歌犹豫不过一瞬,还是听话的站直了身子,心底却是微暖了起来。
段铭承懒得理会宁博裕那一番狡辩,之前欧阳早就已经一五一十的给他说了个清楚明白,是以只是嗤笑了一声,压根不理宁博裕,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刮在纪正则和贾秋月这两个纪家人身上。
初生朝阳洒下的日光笼罩着偌大的院落,纪正则跪在地上并未抬头,却不由自主沁出了冷汗。
“淮安纪氏,‘纪半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段铭承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敲得纪正则心底巨震:“商户人家,见了朝廷官员,竟是连行礼都想不起来。”
纪正则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草民……草民……”
纪家因为豪富泼天,平日里江淮地区的大小官员早就打点得足足的,任是哪个见了他也会给个面子叫一声‘纪公’,他在外行走已经很久没跪过人了,今夜又正是被那逆女气得心绪波动,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哪里还能容他辩解,只得伏地口称:“草民知罪。”
段铭承这才不咸不淡的一点头,却仍是不叫起,只任由一院子人跪伏在地,说道:“这倒也不忙追究,只是纪姑娘方才襄助擒拿了要犯,正是有功在身,却不知……尔等打算要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随着段铭承这一句诘问,便有一名玄色衣装的飞羽卫快步上前,将适才他们从墙头护院手中缴下来的弓矢哗啦一声扔在了院落当中。
凌乱撒了一地的箭矢尖端映着明晃晃的日光,将所有人心中都刺得一凛。
“这……草民……草民无知,不知小女在外竟然有此功勋。”纪正则此时半个字不敢再提他原本的打算,也是他经商多年脑子转的快,只小心翼翼的措词道:“本是些许小事生了误会,草民鲁莽,不知她在外的义举,险些误怪了小女。”
说着,纪正则头垂得更低:“如今草民已经知晓小女有功,定然不会再行责怪,当是好生劝慰安抚,以免再生嫌隙……”
一语未完,纪清歌却突然截口道:“父亲,不必了。”
段铭承转头,幽深的双眸仔细看了一下纪清歌的神情,微微一笑,向侧旁让了一步,将原本被他牢牢挡在身后的窈窕少女现到了众人眼前。
纪清歌感激的望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踏前一步,说道:“父亲既已将我除族,我与纪家已经再无干系,也无需再有甚劝慰安抚了。”
她音色清丽,口中却分毫不让:“只请父亲,将亡母灵位交由清歌便是了。”
“这……”纪正则面对如今事态,哪里还会看不清这突然闯了他宅邸的朝廷官员是摆明了要给那孽障撑腰,虽是吃不准来人究竟官居几品,只是不管几品,都不是他一个商人能抗衡的。
只是他都已经服了软,却听见那孽障依旧不依不饶,竟是半点台阶不肯给,心中到底还是气恼,虽是形势不由人,却也只能忍气道:“此乃人伦大事,你又何须与为父这般置气……”
“怎么?原来竟是已经将有功之女逐出家门了?”段铭承英挺的剑眉一挑,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既已除族,强扣灵位之事,本王倒是想听听这其中的……原委!”
‘本王’两个字,不啻于是在所有人心中打了个霹雳,之前他并未摆明身份,不过是因了宁博裕多少知道一点如今有刑部官员在此公干,这才见到带着一队玄衣人的段铭承之后敏锐猜到这只怕就是在秘密公干的钦差,刑部之中随便哪个都比他一个知府要有来头,所以第一时间先称了‘大人’。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也就随着叫了。
可这‘本王’二字如今彻底惊住了所有人。
大夏立朝时日尚短,迄今只有十余年,宗室子弟尚不繁多,能称王的也不过两三个,而真正在朝中领职的却只有一人——
——当今天子段铭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靖王段铭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