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魔教行事何等猖狂,无不可做之恶事,近几年却大为收敛了,举教低调不出,师叔祖提起来,还言东方不败这是移了性情,也不知是好是坏。”令狐冲难掩担忧道,“太师父还言,这任我行同东方不败不同,他本就是人中豪杰,自大狂妄、专横骄傲,在西湖一关十二年,此番复出,怕当在江湖上掀出一番腥风血雨。”
风清扬对任我行的评价颇高,认为此人的手段和识人之能更胜东方不败一筹,十二年前两人都有称雄江湖的野心,但依十二年后所见,东方不败野心大褪,专心当个不世出的高手,任我行却仍旧是个政治动物。
两人正说着,听窗外闷雷声大作,转眼就下起滂沱大雨来,一阵阵凉风顺着窗户钻进来。张无惮眉头紧皱,叹道:“今年这雨来得也太早了。”
令狐冲本喜这凉意,听他一说,忙道:“你怕黄河又要决堤?”
“这几年皆是涝年,黄河年年决堤年年修,河堤没一年不被冲垮的。”张无惮对这事儿比对任我行之事要上心多了,“若明日雨停则罢,若过午不停,我就得动身前往封丘一带。”他在红巾军中待了得有半个月了,半月前才同司空摘星讨论此事,本以为怎么也得过上一两个月,谁成想今年雨季提前了这么多。
一提起这事来,两人都没了说笑的心思,肩并肩坐在窗框上看了一阵,瞧雨还得再下,各自洗漱睡去。张无惮起了一个大早,他每当喝醉了通常得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刚坐起身,听雨滴打在屋檐的声响,喃喃道:“雨势倒是小了些。”
令狐冲从脚踏上惊醒了,两人简单用过早饭,仍是坐着看雨,所幸巳时大雨总算停了。封弓影入内道:“教主,明教总坛来信,说为您拟定了法王封号,为朱衣麟王,尊殷法王为护教法王之首,定了白青朱的排位,第四位并无合适人选,暂且缺着。”一眼瞧到令狐冲也在,大为吃惊,稍一思量方明白为什么昨日张无惮没让他入院。
“我瞧一时怕补不上这个空缺了。”张无惮随口说了一句,并不在意,接过信来匆匆读了一遍,见除了法王之事未提其他,便道,“我教之中,可有修习紫微斗数、梅花易数的大师?”
他上辈子不信这些,这辈子方知世上当真有此等异人,如五散人中的铁冠道人张中擅长太乙神数,能观云望气、预言祸福。张无惮曾听彭莹玉隐隐提起过,说张中曾预言他面目之贵贵不可言,又提起张中亦曾以此言判朱元璋相貌,以此暗示他当小心警惕朱元璋坐大。
封弓影想起昨夜大雨,稍一思量便知他在发愁什么,连忙道:“是有这么一位,自称曾师从正一派第三十八代天师广微子,亦是当今第三十九代天师太玄真人的师兄,自号太诚真人。”
张无惮一下就笑了:“天师的称号得到官方认定,还是自元世祖忽必烈起,正一派天师更是代代为朝廷正统卜算,怎么会入我教中?”
封弓影小心斟酌道:“民众对天师教认可度极高,这位太诚真人入我教中,也只是尊其身份,并不曾有用到他之处。”
收都收了,将人赶走于红巾教在民间的声望不利,张无惮道:“也好,下次再有这等身份特殊之人,记得报我。”
想日后他将红巾教大小之事一把抓了,不再当甩手掌柜,就不用太顾虑这什么太诚真人,当个吉祥物供着就好。他便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不依赖他所卜算之言,就不怕关键时刻被坑一把。
封弓影连忙应了。张无惮又问起太诚真人现所居何处,封弓影报上了,张无惮拿着地址去寻。
他心中想当然觉得这位太诚真人就是个神棍,寻着找到其隐居之所,却见青松高挺,翠柏摇曳,树林深处有一茅屋,太诚真人就在其中。
这是个须发尽白的老人,手持拂尘满面笑容坐在稻草蒲团上在盯着门口,一见了他就道:“不知张公子所来为何事?”
令狐冲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在外面等着。张无惮点了点头,笑道:“张天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难道还算不出来我为了什么来吗?”
太诚真人收了笑容,肃容道:“其后数个月,大雨连绵,黄河改道,朝廷将强征十五万民众整修河堤。”
这个数字着实将张无惮吓了一跳,往年从未强征过这么多的人,若真如此,怕被逼揭竿而起的势力会更多。太诚真人并不介意他的沉默,又道:“还有八个字是为您准备的,三个月后您当知端倪。”
张无惮前所未有遗憾自己怎么是个历史废,否则这时候要将那八个字说出来反吓太诚真人一跳,说明自己其实是天眼通该多带感,但现在他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这段历史有特别重要的八个字,也只能默默看着太诚真人装逼。
令狐冲在门外站了一阵,便见张无惮一脸郁卒走了出来,笑道:“这是怎么了,人家说得难道不对吗?”
“说的再对有什么用,就只说一半,还不如不说。”张无惮道,“不过这人还真有几分能耐,若真如他所预言得那般,现如今就该着手准备了。”
令狐冲在门外也听了只言半语,正色道:“我这就给师父去信,每年黄河决堤,华山都会拿出八个月盈余来,建粥铺救济灾民,今年若无意外,只会资助更多。非但如此,他还会留弟子们在华山做功课,自己同师娘过来帮忙。”
这一点上,岳不群表现得相当不错,不然早先“君子剑”的名头也不会传这么响亮,一桩桩一件件也是做过实事的。张无惮也有所耳闻,算算时间道:“怕正延上岳姑娘出嫁。”
令狐冲稍稍为难,还是笃定道:“儿女婚嫁是大事,但料想我师父一定来的,就是师娘可能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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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巾教其后半个月大肆调集军马、征集粮草,动作难免有些大,开销也大了许多,张无惮正在地图上指了两处他的藏宝之地,让封弓影派人起银子。他自峨眉地宫中取得的金银数量过于庞大,不得以化整为零,在南方地界零碎埋藏,分了百份之多,如今已用了十之三四。
他对埋宝位置记得很清楚,选了两处藏宝量较大的,正同封弓影细细计较,听外头有人道:“启禀教主,江南花家有人来访。”
张无惮心头一动,连忙走出门去,他本以为来的该是花家家主、长子之类的,去了客厅却发现竟然是花满楼,对方鬓角和衣袍微湿,显然是冒雨而来,正站在一盆凤仙花旁轻嗅着。
花满楼听到他脚步声同以往已大不相同,微笑道:“祝贺张公子神功大成。”
张无惮迎上前,笑道:“花公子怎么来了?”
“家父、家兄正在效仿张公子筹米筹面,我自请缨走这一遭。”花满楼说着,听他呼吸声不变,便知端的,摇头道,“既然张公子得高人指点,半个月前就得知该有连绵大雨了,怎生不支会各方早做准备?”
“我向来不信玄学之言,怕诸位也不尽信。”张无惮便将太诚真人之事说给他听。
这年头行军打仗流行先卜卦吉凶再观云望气,抢占天时,红巾教正缺个这等人物,但太诚真人出身太过显赫,他反倒难以相信。何况此人神神叨叨的,所言是否属实还不好说,狼来了的故事都听过,他不愿妄做断言,以免推测失误在盟友面前失了威信,只告知了明教和武当两派。
花满楼道:“乾三连,坤六断,太诚真人的名头我也听过,乃锦溪人士,三年前有官员强征一株有异象的古松,要当地人将生在悬崖边的松树挖出再运送至官府难如登天,便有村民赶赴大都求到他头上,他出面免除了此灾。还请张公子代为引荐。”他不敢说自己看人一定准,但少有心怀异心之人能瞒过他的心眼,不妨替张无惮把把关。
张无惮大喜,拉了一下他的手:“有劳七童了。”
花满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来递过去:“此乃花家并江南豪门张家、匡家三家为此次赈灾的筹款,仓促之间不及多加准备,这是第一批,后续还会跟上。”又道,“每当黄河决堤,朝廷自会派人来征收银钱,但那笔钱能有多少用到灾民身上就不好说了,家父待红巾教信任有加,还请张公子善用此款。”
还是他大哥觉得红巾教这一阵的行动有异,再三同他父亲说了,花家家主游说各家筹备来的。只是黄河还没决堤,让诸位家主现在就为赈灾掏腰包有些为难人家,筹款并不算多。
张无惮郑重双手捧过,一揖到底道:“我替黄河流域百姓谢过诸位高义。”
花满楼哈哈一笑,面上愁容稍减,反行礼道:“我也替黄河流域百姓谢过张公子高义。”
张无惮却颇觉惭愧,他大肆筹款备粮、出人出力,固然有真心为民做事的心愿在,可也有说不出的盘算在趋使着他,动机实在不纯。
花满楼似心有所感,温和道:“若非子路拯溺,受之以牛,鲁人哪有这么多拯溺者呢?所谓君子不言利,此言差矣。”此语化用《吕氏春秋》之言,子路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人赠送一头牛给他,子路欣然接受了,孔子大喜赞扬说“路过的人肯定会多多救助落水的人”。
两人皆笑个不住,因性情缘故千差万别,他们一向交情泛泛,此时却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花满楼在此小住数日,惦念家中花草无人照料方才辞别,张无惮苦留不住,一路送出数里方回。
他回房后瞧见令狐冲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房梁上看信,笑道:“怎么越来越没个正型了?让岳先生瞧见了,又该罚你了。”他听令狐冲说起过,年少时没少为言行不够规矩挨板子。
“岳先生不会罚我,岳先生现在高兴着呢。”令狐冲笑眯眯松了手,瞧着信件飘落下去让张无惮一伸手接住了,“我同师父说了太诚真人的预言,师父说小师妹的婚期延后了,他也能腾出手赶至黄河一带了。”
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但临时更改婚期仍然很犯忌讳,此事也非华山一派提出的。因张无惮也向武当报了信,林平之得了消息,自言乞讨流浪于黄淮一带时曾得当地百姓好心救助,他欠了此地人民恩情,此番愿亲自前来为赈灾出力,于是前往华山请罪,希望延期再迎娶岳灵珊。
令狐冲不仅为林平之所行高兴,低声道:“你是不知,我师父有些瞧不上林公子,经此一事,怕要改观了。”宁中则看林平之是很喜欢,但岳不群态度一直很冷淡。
“想得太多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丈母爹可不是这样,林平之既然去了华山,怕两个人当一道前行,岳先生因此事待他固然有几分欣赏,这一路走下来,只有瞧不顺眼的份儿。”张无惮现身说法道,“我爹爹人品武功哪里差了,外公还不是至今不爱搭理他?”
瞧辛然各方面条件也不差,早先他俩还能当兄弟处,自打他同殷离结了亲,张无惮也瞧他百般不顺眼了,这都是人之常情,难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