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歌垂眸,眼角瞥过两人毕恭毕敬的姿态,眉梢似乎隐约露了一丝冷嘲,又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略抬眸往暗处看了看,随即李航就听闻再有车轮辗过青石地面发出的单调辘辘声。
然后,在他低垂的眼角里,在恰好的角度中,他看到了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他不敢抬头,但眼角却带着诧异定定瞟着那辆马车。
很快,有两个人自马车走了下来。
在幽暗的光线下,他先看到了倒映在冷清地面上的两道纤长身影。
“哥哥……”
凄婉的带着几分颤意的声音轻轻飘进夜风,轻轻送进他耳里。
这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哥哥,此刻落在李航耳里,简直不啻于另一道突然从天而降的惊雷。
震惊之下,他都忘了自己还在行礼,未得离王殿下允许之前都不能抬头。竟霍地梗直了脖子,两眼瞪圆了往地面那两道纤长身影望去。
这一望,本该欣喜若狂的,可此刻他只觉得魂飞魄散。
因长年礼佛而显得纤瘦冰冷的李夫人,与面容凄婉的李玉就站在那辆普通的马车旁,两人正无比复杂的看着他。
他一眼,就将她们打量了一遍。她们从头发到脚底,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零乱狼狈。更没有他怀疑的缺耳朵少腿,这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然后他目光一转,却从李玉闪避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心虚。
楚离歌仍旧没有说话,只一个眼神继续往黑暗中某处一递,然后李航就听闻“呯呯”两声响在了身后。
他脸色黑了又白,这会已经忘记了失礼,直接扭头去看。
就见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一脸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而在这文士身旁,还散落着一大包未来得及处理的药材残渣,与少量已经磨碎的粉末。
起初,他看见那中年文士,并不知楚离歌此举用意。可当他看清落在那文士身旁那大包药材之后,脸色就陡然大变了。
脑中灵光一闪,他看了看李夫人母女,再回首望望那文士与药材,终于在瞬间将事情前后因果都联想明白过来。
他扭头看了眼依旧弯腰躬身的李北川,淡薄的眼眸里忽然闪过浓浓悔恨与淡淡恨意。
“请殿下宽限一二,待草民先行撤去阵法再到跟前请罪。”一作揖,也不待楚离歌发话,直接迅速拔开脚步往慕府大门走去。
待李航详细观察过阵法被动了手脚之处,他淡漠的面容再一次呈现了浓浓的悔恨之色。
不需实地求证,他自知这阵法的威力,更知这种情形下,慕府里面到底会死多少人。
枉他从小学医,枉师父从小一直悉心教导他立世行善。
却终因一己私念,而在转眼之间害了许多无辜性命。
撤了阵法之后,他默默再度回到楚离歌跟前,没有半句推诿的话,双膝一屈就在楚离歌跟前直直跪了下去。
李北川在旁边仍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瞧他的姿势完全就像泥塑一样。
尽管心里一直暗暗叫苦,尽管知道接下来大事不妙,可楚离歌不发话,他完全不敢仗着自己那点军功在楚离歌面前横。更不敢像李航一样私自不管礼法站直起来,无论如何,他在楚离歌面前都是臣子。
他看见李航片刻就去而复返,还直挺挺的一脸谦卑请罪状跪了下去,心里既觉紧张不安,又觉得无比愤怒难堪。
可楚离歌楞是当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连眼角也吝于往他这边瞟一眼。
李航跪了下去,就悔恨难当道,“请殿下降罪。”
楚离歌眉梢动了动,罪——他肯定会降的,不过,如何处置李航却不是他的事。
眼角掠过仿佛在黑暗中慌乱不止的慕府,楚离歌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那个女人,在右相府待得可真够安心。
他发觉,自从遇见那个胆子肥了一圈又一圈的女人后,他就变成了天生劳碌命。
总在不自觉之中,心甘情愿默默为她善后。
“李航,”明明没有表露一丝愤怒不满,却偏偏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冰冷气息的离王殿下,终于缓缓开口,说了他在这站了一刻钟后的第一句话,“只此一次。”
李航无知被利用下,伤害了她在意的人;他可以放过李航一次,以报当年李航师父对他相助之恩。
但也仅此一次,不管日后李航是无知还是有意,但凡再伤害到她,他绝不会再容情。
李北川一脸僵硬表情,眼中闪过层层困惑。
李航以前就认识这人称“鬼见愁”的离王殿下?
李航听闻这不知前因更不懂后果的话,也是一脸茫然雾水状。李北川这才略略放心,看来离王殿下的只此一次,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意思。
可楚离歌不是要放过李航,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北川百思不得其解,李航睁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楚离歌。
楚离歌淡淡掠了他们一眼,那淡漠孤清的眼神,就如看脚下尘埃一样。
不是不屑,而是压根没有一丝感情。李航知不知道那个和尚曾对他有恩,一点也不要紧。
李北川被这样的眼神扫过,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而李航在这样淡漠冷清平静的眼神下,却差点羞惭得咬断舌头。
“李航,”楚离歌再度淡淡开口,目光却落在慕府大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