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吉娜,那并不是一个罕见的名字。
邻国的总理、二十年前当红的电影女星、几世纪前连三任女王的名字:薇吉娜一世、薇吉娜二世、薇吉娜三世……就连都立动物园的人气狸猫吉祥物都是这个名字。
亚莱蒂思忖了几番这个名字,却得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答案,她不以为然地抬眸。
「纯洁的大天使是自称吗?」
「嗯嗯……」女孩摇头,「是被赐予的真名。」
「那……是艺名?」亚莱蒂问,「你以前是艺人?」
闻言,女孩不禁失笑。
「你对光辉教一点也不了解?没有上下文,那听起来的确很病。」薇塔——或说薇吉娜,轻柔地笑道,「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在这世界上第一个被起作薇吉娜这个名字的人类,那是在上古的神话时代,大英雄坎默尔的妹妹薇吉娜公主。」
「我对这个稍微有点印象。」亚莱蒂回应。
薇吉娜所说的是这个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话,也是足以陈腔滥调到写进歷史课本成为考题的故事:古代大英雄坎默尔,古国西维斯王族之子,因为妹妹被当成祭品杀害,他隻身斩杀引发洪患的大蛇,终结了上古的活祭传统,后南征北讨,一统分崩离析的各个城邦,创建坎默尔帝国,奉光辉教为国教,被后世誉为传说中的光之战士。
在坎默尔以后,光之战士成为神殿表扬当代最强圣骑士的勋章,上百个国家的骑士团长在立下战功后被赋予光之战士的名号,自称是光之战士的阿猫阿狗更是像雨后春笋般冒头,儘管这个名词已经被用到烂,数千年后人们依然记得,「光之战士」的源头来自英雄坎默尔。
斩蛇传说一直流传到现代,有人说坎默尔其实是水利设施规画师,有人说他是很会说书的王子,也有人说他是充满谋略心的宗教家,更有人说,引发洪患的大蛇其实象徵有活祭文化的另一个部族,至于愤而斩蛇的传说真相,只不过是王族领兵剿灭了该部族的美化版本。
关于斩蛇英雄的身分眾说纷紜,但在所有版本当中,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英雄年仅十岁的妹妹薇吉娜公主被活剥了皮,大削八块,死状甚惨。
拜此所赐,时下热门恐怖游戏里无皮尸怪女魔王的名字也叫薇吉娜。
「……所以,你想说你就是那个薇吉娜吗?」亚莱蒂问,见那女孩点点头,她不以为然,「这是什么玩笑?你和坎默尔的年代差了有几千年。」
「几千年?」薇吉娜神祕地眨了下眼,「是七千年。」
「几千年并不是重……」亚莱蒂正想反驳,却又打住了话。
七千年。
七千年前,是七个淫魔魔王被圣鸟带入魔皇殿的时间,是性虐的魔王第一次接触创世魔皇的时间,也极有可能——是他从魔皇手中获得第一张皮的时间。
亚莱蒂愣愣地张开了嘴。
「所以……」她不知所措地问,「那时候……杀你的……是创世的魔皇……?」
「不。」薇吉娜语气轻快得似乎一点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杀我的是祸蛇。」
「祸蛇……是黑蛇?」亚莱蒂又愣了几秒,「黑蛇杀了你?」
那个只在梦境中出现的黑蛇之主,那人说话的嗓音柔得像微风,她很难相信黑蛇之主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她也不觉得薇吉娜有必要对她说谎。
况且,薇吉娜非但不憎恨黑蛇,似乎还打从心底景仰着那个黑蛇之主。
「关于祸蛇的事我不能说太多,不过,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是协议好的,我并不埋怨任何人。」说着,薇吉娜温柔地抚上胸口,「成为性虐魔王的皮的七千年又七年使我成为现在的我,我已经不再是『纯洁的大天使』,但我没有为这段经歷感到痛苦和后悔。」
她的嗓音既柔软甜美,又带着一种温和的坚定。
和什么人很相似……亚莱蒂不禁这样想,某个……她曾经熟悉过的人。
「所以……」亚莱蒂试图消化薇吉娜方才所说的内容,「你的真名是薇吉娜,真实身分是英雄坎默尔的妹妹,被黑蛇杀害,用了什么方式,透过魔皇的手交给了维尔连斯?」
「差不多都对了。」薇吉娜歪头,「但是……『真实身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真实身分?」
「我并没有假身分呀?」女孩显得更加不解。
「你的假名不是薇塔·凡西尼堤?」亚莱蒂反问。
「薇塔也是我的名字,不是假名哦。」薇吉娜解释。
「没有假名,那『真名』又是什么?」
「啊。」
至此,女孩终于听明白亚莱蒂的疑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真名』是天使被赐予的名字,不管我们转生到人界几次,拥有多少名字,只有神所赐的才是我们真正的名字。」薇吉娜微笑道,「更正确地说,我被赐予的全名是『廉贞的炽天使雀丝下七座大天使:纯洁的薇吉娜』。」
亚莱蒂开始迷糊了。
她想起今天离校前几个魔王在路上谈论的内容,一个可能性逐渐浮现脑海。
「『天使』……不是一个称号?」
「是种族。」薇吉娜的目光稍显诧异,「你该不会……不知道天使真的存在?」
亚莱蒂没有回答,那女孩愣愣地睁大双眼。
「这是认真的吗?创造了七七四十九个魔王的创世的魔皇、祂的载体竟然不知道天使存在!」女孩噗嗤笑了出来,「竟然不承认神的造物、何等傲慢啊!」
「神的造物??神是指??唔!」
亚莱蒂的话没能说完。
倏地,一股刺痛从前额传入,她捂住了发疼的脑袋。
——亚莱蒂……
脑海中彷彿响起了什么人呼唤她的声音。
「是谁……」
那是个很温柔的嗓音,却唤得她脑袋阵阵刺痛,后脑勺彷彿遭到了一记重锤般,她的双脚逐渐站不住了,世界一阵天旋地转,隐约她听见蛇吐信的声音,她跪倒在地,却没有预想中与地板的撞击。
直待视野逐渐恢復清晰,亚莱蒂才注意到薇吉娜的声音不见了。
她撑起身,发现一条几乎与人同高的巨型黑蟒正托着她的躯体,回头,床上的薇塔·凡西尼堤已经消成一张乾瘪的人皮,亚莱蒂愣愣地睁圆了眼。
「薇塔·凡西尼堤……?」
她试着呼唤,但那张幼女人皮并没有再说话,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彷彿刚才与她对话的只不过是幻象,亚莱蒂扶着发疼的额,看向身旁的黑蛇,那巨蟒也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望着她,歪头的模样像条撒娇的幼蛇。
亚莱蒂等待了十馀秒,那张人皮都没有再动起来,而黑蛇像隻乖巧的宠物般盘在原地等待她下一步动作,数分鐘的时间过去,空间还是一片死寂。
黑蛇并没有生气,但牠似乎不打算再给薇吉娜继续说话的权力。
知道今晚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对话,亚莱蒂慢慢撑起身,当离开的念头浮现脑海的时候,四周的白光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刺骨的寒气再次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地上的水滩很快又结成冰霜,亚莱蒂转身走向出口,那条巨蟒探头替她顶开了门。
「要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吗?」她走出门时问,却看见黑蟒摇摇头。
牠恋恋不捨地用脑袋轻轻磨蹭少女的肩膀,接着便化为黑雾消失了。
亚莱蒂注视着两扇铁处女大门自动缓缓闔上,心中突然有股没来由的感伤。
*
往雷贝尼亚的夜车驶过广阔的平原,宛若夜空里一道迷路的流星。
车上,零星的旅客们犹如疲倦的渡鸟在颠簸中依偎入睡,偶有几人迷迷糊糊地醒来,向推车过去的服务员购买瓶装水和小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