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是在兵营里呆惯了的人,倒头就睡,一点动静就醒,她翻身坐起,瞧见云浠,仔细辨了眼天色,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云浠没说话,在榻前坐下。
阿久也没真的等着云浠答,仰头躺回榻上,枕着手臂道:“那个罗姝,我记得她小时候个子小小的,老是追在裴阑后头喊裴二哥哥,如今长大了,样子变了不少,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云浠心中仍记挂着方芙兰的事,半晌,道:“阿久,我明早要去办点事,大概要离开金陵一两天,我阿嫂身子不好,这两天你能不能帮我陪着她?”
阿久愣了一下:“啊?明天吗?”
“怎么了,你有事?”
“有啊。”阿久道,“我要去找我一个朋友。”
云浠问:“你不是刚来金陵?哪里来的朋友?”
阿久道:“我路上交的啊,不然塞北到金陵这么远,我一个人赶路,多没趣。”
她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行了行了,那我这两天先陪你嫂子呗。”
“也不必陪。”云浠思量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此前我去京郊平乱,端了几个匪窝,那些人扬言要报复我,报复忠勇侯府,阿嫂这两日要去药铺看病,你帮我暗中跟着她,保护她就行。”
阿久爽快道:“成!”
云浠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与程昶去明隐寺,与阿久说完话,脱靴上了榻,闭目就是要睡。
阿久却有些睡不着了,她翻过身,支起下颌,“喂,阿汀,你这个嫂子,云洛是怎么看上的?从前塞北草原上多少姑娘喜欢他,从没见他瞧上过谁。”
“我也说不清。”云浠道,她回忆了一下:“阿嫂其实挺可怜的,她的父亲从前是礼部的侍郎大人,后来犯了事,要被今上问斩,连着发落了他们一家子,阿嫂的母亲当时就自缢了。那会儿先皇后刚殁不久,还在梓宫停灵,阿嫂只好进宫跟皇贵妃求情。大约是皇贵妃不愿相帮吧,阿嫂心灰意冷,便想着要投湖自尽,我恰好路过瞧见,把她救起来,带回侯府。”
“也是巧,没过半月,哥哥回来了,我记得他当时刚平了岭南之乱,立了大功,回府后,和我一起照顾了阿嫂几日,听说了方府的事,便拿着军功,请今上赦了阿嫂的罪,把她迎娶进侯府。”
“照你这么说,”阿久道,“云洛那小子,当时竟然是一眼就喜欢上你嫂子了?”
云浠道:“应该是吧。”
阿久咂咂嘴,没滋没味地道:“也是,她是长得好看。”
岂止好看,简直倾国倾城。
阿久安静地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鼻子,半晌,忽然叹一声:“哎,我还真有点儿羡慕她。”
她没说羡慕什么,云浠到底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左右是个姑娘家,多少都会有些羡慕方芙兰的。
那年间金陵城多的是高门闺秀,可才情样貌均拔尖儿的,便只方芙兰这么一个。
云浠心里,其实是很敬重她这位阿嫂的。
她是塞北长大的野丫头,而方芙兰,仿佛就是自秦淮的烟水里应运而生的。
她温柔,平和,善解人意。
世人看她外表,或许会觉得她不经风雨太过柔弱,实则不然,云浠知道,她这位阿嫂,其实是外柔内刚的。
两人相依为命那几年,她去衙门谋职,肩负起忠勇侯府的生计,而方芙兰孀居在家,打理府中一应事物,教老有所管,幼有所依,肩负起的,是忠勇侯府所有人的人心。
云洛离世后,方芙兰曾对云浠说:“阿汀,你哥哥没了,阿嫂还在,我们姑嫂俩,从今往后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便是这么一句话,才支撑着云浠,让她从绝境中走了出来。
身旁阿久的呼吸已变得绵长,鼾声渐起。
云浠想起往事,望着房梁,喃喃道:“阿久,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咱们侯府挺对不住阿嫂的,你说她嫁过来,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她说着,想起今夜的事,不知怎么,就有些难过,又道:“阿久,我阿嫂对我真的挺好的,那几年,真庆幸有她陪着我,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
身旁鼾声忽止。
阿久翻身坐起,伸手一推云浠:“云洛喜欢她,你也喜欢她!我对你不好吗?我还对你好呢!”
云浠盯着她,半晌,道:“你这么凶,哪里好了?”
阿久并手为刀,劈下来:“你再说一次?”
云浠抬臂一挡顺势拆了她的招,笑着道:“是,你也对我好,我和哥哥也喜欢你!”
……
因为隔日要去明隐寺,云浠堪堪睡了两个时辰,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了。
明隐寺距金陵不算太远,跑马大约要半日,然而十三年前一场血案后,明隐寺所在的平南山整个都被封禁了,跑马至多到山下,上山还要另想法子。
昨日程昶虽说了要一起去明隐寺,却没提在哪里碰头,云浠本想早点赶去城门口等,刚出侯府不久,碰上个王府厮役,与她道:“小王爷早一个时辰已出发了,云校尉自行去明隐寺即可,小王爷会在平南山后山腰的七方亭等您。”
云浠一听这话,心中焦急。
罗姝说,故太子殿下是被“贵人”投毒致死的,且能证明故太子死因的证人,正是在明隐寺。
若此言不虚,“贵人”得知三公子前去取证,不可能坐视不管,必然会在路上设伏。
云浠本想要陪着程昶同上明隐寺,一路上也好护他周全,未料他竟先她一步出发。
她担心程昶安危,一路上连连打马疾奔,想着或能追上程昶,未料平南山已近在眼前了,竟还未见着程昶踪迹。
其实程昶也就比云浠早到一刻。
他连夜托人给卫玠捎了口信,天不亮就往明隐寺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