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开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讲究人人平等,没有谁为谁卖命的道理。
何况这些杀手摆明了是冲着他来,他大概是没活路了,也就不拖累这几个武卫为他赔上性命了。
前一生短命福薄,到了这一生,没想到还是没避开多舛的宿命。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耳畔忽然响起亟亟一句:“程三哥……”
程昶蓦地顿住。
那细小的,遥远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天际,又仿佛是心底,倏忽间,又是一句:“程三哥……”
武卫见程昶怔然,以为他是骇住了,将他往唯一一条狭道上一推,对另一名武卫道:“我断后,你带着三公子逃,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黑,王爷见不着三公子,定会派人来寻!”
另一名武卫点点头,咬牙拽过程昶,带着他没命似地往狭道上跑。
狭道两旁杂草丛生,树木参天,但因道路狭窄,林木分布稀疏,藏不了人。
渐渐地,狭道尽头开阔起来,可入目的情形竟令人心中寒意横生——是一个悬崖。
杀手再次追来,身旁武卫不得已,提剑迎上。
身后刀光剑影,眼前悬崖峭壁,程昶无路可走,回身看去,只见最后那名武卫与杀手们没过上几招,便被人当胸一刀贯穿。
鲜血喷勃而出,伴着尖锐的刀鸣,带出血肉。
可杀手们还不罢休,顷刻又在武卫的身上补了几刀,刀刀皆中要害,“噗噗”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程昶几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一时间几乎要站不稳,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杀手们知道他已是走投无路,于是不急,收回刀,慢慢逼向他。
日暮已至,天边残阳如血,程昶退到崖边,扶住一旁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榆。
胳膊上的伤还在流血,袖囊早已在方才的拼杀中被划破,不期然间,一枚事物从袖囊里落出来,程昶低眉一看,竟是云浠在文殊菩萨庙为他求的那枚平安符。
平安符保平安。
他上辈子不大信这些,这辈子,果然还是不能信。
可是,他到底是来了这世上一遭,眼下要离开了,竟如初来时一般,两袖空空,什么也没有了。
眼前这枚平安符忽然异常珍贵了起来。
毕竟是一份心意。
程昶想,他来这世上,疏离陌生,与人与事都隔了一段前生过往,只有这个姑娘,稍稍走近过一些,近到——发觉他或许并不是这世间人。
程昶想要去拾那枚平安符,把它带在身边,可还没弯下腰,心脏忽然一跳。
这一跳犹如谁举槌在心间重重一擂,几乎是振聋发聩。
天地间忽然风声大作,连视野都模糊起来,耳边又浮响起方才的声音。
“程三哥!”
“程昶!”
“程总。”
“要醒了吗?能醒吗?”
“快醒醒……”
他的大学寝室是四人间,四个室友都互相称“哥”,没有弟,他是老三,所以他们叫“程三哥”。
这是大绥,“程”是皇姓,整个金陵,几乎没人连名带姓地喊他程昶。
至于程总,那是在公司里,同事对他的称呼。
这些……只有二十一世纪的人会这么叫他。
程昶循着声音的来处,往身后看去,晚霞比方才更浓了,泼墨一般,洒了一天凄艳的血色。
程昶忘了自己是在哪本书上看过,在现世,有些人会把黄昏称作逢魔时刻。
昼夜交替时分,阴阳晦明难辨,魑魅魍魉通通现形,妖魔大行其道,一切诡异的事也在此刻发生。
心脏又是擂鼓般地一跳。
这一回比方才更加震耳欲聋,带着一阵攫人呼吸的钝痛,连眼前的世界都摇摇欲坠。
程昶再忍不住,面向悬崖半跪而下,伸手捂住心口,就像他上辈子,心脏病发作时一般。
悬崖很高,下头原本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他方才看到过。
可此刻他再朝下望去,湖水上的苍苍暮色竟慢慢化作一团浓雾,升腾而上,就像他在梦里所见的一般。
而那一声声呼喊他的声音,就是从这雾里传来。
程昶也说不清自己是濒临生死骇着了以至于出现幻觉,还是眼前的一切就如他所看到的一般。
视野已被迷雾遮了一半,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像是想要抓住唯一一点真实——仍是在地上摸索着云浠送他的那枚平安符。
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