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2)

下了石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均有牢房,云浠将程昶引到最后一间牢门前,只见那艄公瑟缩地坐在墙角,嘴里喃喃自语,不期然瞧见他们,一下扑过来,扶着铁栅栏嘶喊道:“小王爷救我,官老爷救我——”

云浠看了柯勇一眼,柯勇会意,取来钥匙打开牢门,搬了张干净杌子给程昶坐,半是安抚半是命令道:“你放心,只要你把花朝节当夜,你为何要害三公子,又是受何人指使老实交代了,三公子与京兆府必会保你的命。”

“是、是。”艄公磕头。

他连日被追杀,神志已不太清,说话颠三倒四的,云浠听了一阵,总算理出个所以然。

大致与她查到的差不多。

这艄公有个女儿,去年刚及笄时说了户好亲家。一日她在河边卖花,被醉酒路过的三公子调戏了几句,人被吓懵了,倒是没怎么样。可惜那户亲家听说了这事,忽然执意要解亲,还扬言说这艄公的女儿不干净,是个傻子,让艄公把收下的聘礼退回去。

女儿家名声毁了,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艄公气不过,恨来恨去便恨上了程昶。

“只是这样?”柯勇道,“就因为这个,你就对三公子下毒手?”

“倒也不全是……”艄公支支吾吾,“草民、草民有些好赌,穷一些便罢了,手里一有银子便留不住。那亲家来讨聘礼时,已被赌没一半了,草民没法子,只好去跟地下钱庄借。借了却还不上,那钱庄的东家便说要草民赔一双手,草民一个摇橹的,手没了,吃饭的本事就没了,正急得焦头烂额,有个人找到了草民……”

“谁?”

“他遮着脸,草民瞧不清。他说,只要草民为他办一桩事,他便帮草民把钱庄的银子还了,另还会再给草民一百两银子。”

云浠问:“便是他让你往三公子的袖囊里塞金砖?”

艄公点头:“三公子是堂堂琮亲王府的小王爷,草民原也是不敢的,可是……若没有人帮草民还银子,草民没了手,命也就没了。那人跟草民说,不过是往三公子的袖子里塞金砖罢了,草民这么穷,谁能料到是草民做的,八成都以为是三公子自己落水呢,草民也就信了他。”

“再说了,草民的水性在整条秦淮河是一等一的,就算真的出了事,官府要查,草民带上银子,在河水里走上一程,又有谁能抓得到?”

“不想——”艄公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声音哽咽起来,“三公子出事以后,头一个要杀草民的,竟不是官府的人,而是那人的人。那人手底下,个个都是高手,草民知道自己遭了大祸,生怕渔儿被牵连,趁那些人不备,回了一趟家,带着渔儿一起逃……”

渔儿便是这艄公的女儿。

这事云浠知道,她在艄公家周围安插了眼线,第一回 寻到艄公的踪迹,便是他回家找女儿的当日。

“那些人的心肠实在歹毒,连一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渔儿水性不及我,不慎被追到,还在水下,那些人就直接一刀、一刀——要了她的命!”

艄公目眦欲裂,狠抹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稍平复了一下,道:“我心知自己是躲不过了,我做错了事,命贱,死了也就死了,可渔儿不能白死,我总要那些人为她偿命!这才又走水路回了金陵,来京兆府投案。”

艄公言罢,一时悲愤交加,左右一看,瞥见小桌上搁了一碗清水,端起吃了一口。

云浠问:“追你的人既有官府的衙差,又有杀手,你是如何区分的?”

她派去找艄公的衙差,大都穿的常服,穿着官服去追人,不是摆明了告诉对方快逃么?

“官府的人不要我的命,那些人却心狠手辣,且他们都穿黑衣,蒙着脸,大约是怕被人认出。”

穿黑衣,蒙着脸,还个个都是高手?

这架势,倒像是哪户高官显贵门第自己养的暗卫。

看样子,这藏在背后的真凶,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云浠又问:“那些黑衣人中,你可能分辨出其中一二人,或是知道什么特别的线索?”

“分辨不出。”艄公道,想了想又说,“倒是最开始与我接头的那个黑衣人,他把两块金砖递给我时,我瞧见……他的右手手心有一道刀疤。”

“这么长,这么深,就像有人拿刀险些将他的右手切成两半,后来缝上的。”

“至于线索……”艄公皱眉沉吟,逼迫自己竭力回想,忽然抬起头,瞪大眼,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怖的一幕,“有、有——”

他似骇得说不下去,又端起桌上的水,咕噜咕噜一口饮干。

“那个右手有疤的人来找我时,我一开始也担心,毕竟他让我害的人是小王爷,一个不小心,我和渔儿全要赔了命去,我就问他,究竟是谁想做这事。”

“他说,他说——”艄公脸色发白,额头渗出汗,仿佛说话艰难,伸手抚住脖子,“他说,不该问的别多问,总之小王爷他、他——”

艄公的声音越来越涩,到了最后一个字,竟已说不下去,一手扶着脖子还不够,伸出双手,紧紧卡住自己的嗓子根。

“不好!”云浠看着情形,顷刻反应过来,大声吩咐:“快取水来,干净的水!”

然而已太晚了。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艄公的嘴里忽然涌出大口鲜血,整个人僵直着倒地,慢慢失去生息。

一牢房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说话。

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么死在他们跟前了?

过了会儿,只闻一个清冷的声音:“是这碗水。”

这话是程昶说的。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目光落在小桌上的空碗上,空碗里本来是有水的,方才艄公心如焚灼,把水一口吃尽了。

田泗甚灵敏,听了程昶的话,出了牢门,不一会儿拎回来一只耗子。

耗子把碗中最后余的几滴水舔干净,没过多久,也死了。

艄公从来投案,到进这间牢房,统共也就两个时辰,云浠来时就问过了,这两个时辰里,除了来送饭的傻子七,没人进来过。

傻子七是个真傻子,一出生脑子便坏了,若不是因为他当捕头的爹因公差死了,京兆府不会给他这份送牢饭的差事。

也因此,傻子七每回送饭送水,碗上都标着号,哪一间哪一碗,清清楚楚,一旦错一碗,他就会彻底弄混。

傻子七这么傻,艄公的死,不会是他害的。

可大牢的看守明明说了,艄公被关进来这期间,没人进来过。

那么,要不就是看守撒了谎,要不,就是傻子七送来的这碗水,被人途中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