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听了这话,拱手一拜,诚恳地道:“辛苦大将军了。”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有什么好辛苦的?”裴阑道。
他又担忧道,“就是你兄长袭爵的事,恐怕要等找到证据了再说,眼下关于塔格草原一役的各方口供交上去,圣上还是更信他是临阵脱逃。”
云浠沉吟片刻:“不知大将军所擒的那名俘虏,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的家中有几口人,大致迁往了何处?”
裴阑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云氏一门镇守塞北多年,父亲与哥哥有许多故友都住在那里,我去信一封,也好请他们帮忙找一找人,如实在找不到——”云浠抿了抿唇,“我亲自去一趟也可。”
裴阑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会儿,忽地问:“阿汀,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竟没答她方才的话。
云浠一愣,不由抬目看了他一眼。
淡薄的春光斜照入户,浮在半空的烟尘清晰可见,缭缭像雾,裴阑的眉眼被笼在这层薄雾中,既像小时候的那个少年,又仿佛已不是了。
他温声道:“三年前你来塞北为云洛收尸,我军务繁忙,原想等忙过那一阵亲自送送你,没成想隔一日你竟一个人走了。”又无奈地笑,“三年了,你也未曾来信一封。”
若有心送一个人,追上十里百里,都会相送。
三年了,她未曾给他去信,他不也从未问过侯府一句安吗?
云浠不想与他提这些有的没的,道:“敢问大将军,那名俘虏——”
话未说完,屋外一名武卫便来通禀:“禀将军,枢密使大人过来了。”
门是敞着的,云浠回头望去,只见来人除了姚杭山,连姚素素和她的侍婢也一并来了。
她退去一边,朝姚杭山行了个礼:“枢密使大人。”
姚杭山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还未发话,裴阑便解释道:“云捕快今日前来,是为云将军袭爵之事。”
姚杭山皱了下眉头:“这事八成已盖棺定论了,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云浠一怔。
盖棺定论?为何?裴阑方才不是说,还在为哥哥找证据么?
她心中狐疑,很想立刻就向裴阑问个究竟,但眼下枢密使大人在此,哪有她区区一个小捕快插嘴的份?只好暂将疑虑压下去,在一旁候着。
这时,姚素素轻呼一声,目光落在案头散着袅袅轻烟的茶壶,柔声问:“这壶里泡着的,可就是二哥哥|日前与素素提的塞北‘十里飘香’?”
裴阑的祖母,是琮亲王的乳母,也是当今皇贵妃的娘家人,姚素素的母亲是皇贵妃的远房表妹,两人要论亲疏关系,勉强算是出了五服的表亲,叫声哥哥妹妹无妨。
姚杭山笑道:“素素爱茶,那日你来姚府拜访,与她提过塞北的‘十里飘香’后,她便念念不忘,今日我印章忘了带,她给我送来,我想着早上从你值房过,闻着了香味儿,便带她过来尝一尝,省得她回府后日日馋着。”
裴阑听了这话,没应声,唇边噙起一枚淡笑,自身后的柜阁里取出两只茶盏,亲自斟好茶,一杯递给姚杭山,一杯递给姚素素。
姚杭山吃完,对姚素素道:“行了,为父还有正事景逸说,你先去院子里等着。”
言语间也扫了云浠一眼。
云浠抱手应了声:“是。”退出屋去了。
待姚素素带着婢女也退到院中,裴阑将门掩了,问姚杭山:“大人可是来与卑职提三公子的事的?”
姚杭山点了一下头,由裴阑引着在上首坐了,“他到底是琮亲王府的独苗,等日后封了世子,就是货真价实的小王爷。眼下琮亲王想为他找份差事,让他过来枢密院,你仔细为他参看参看,职位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更不要危险的,如果有办法,就把他往别的衙门推,总之琮亲王府咱们得罪不起,你刚回京,一切还是小心行事,万事太平为妥。”
裴阑仔细琢磨姚杭山这段话。
前头大半截儿他是听懂了,职位给高了,怕三公子惹祸,职位给低了,怕琮亲王不满,什么叫……万事太平为妥?
整个金陵任谁不知,惯来只有小王爷闯祸,难不成还有祸找他的?
姚杭山看出裴阑的困惑,悠悠道:“二月中,三公子落水了,你知道?”
“回来后听说了。”
“他命大,逃过一劫。”姚杭山又道。
裴阑乍一听这话,没觉出什么,仔细一回味,愕然道:“大人的意思,三公子竟是被人害的?”
姚杭山点了一下头:“听说袖囊里塞了两块金砖。”
裴阑沉默,他也算显贵门第,程昶被害的事,连他父亲工部尚书,兄长鸿胪寺少卿都不得而知,可见是一桩天大的秘辛,整个金陵没几个人知道。
他不该追问。
姚杭山看他这幅样子,放心道:“行了,老夫也就是看重你,私心里把你当自家人,所以多叮咛一二,你心里记着就是。其实也不算大事,琮亲王府的小王爷,人是个极糊涂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害过一遭。”
这句“自家人”是何意,裴阑听得分明,应道:“是,晚辈记着了。”又问,“三公子何时来枢密院?”
“说是今日,眼下应该在路上了,就不知会不会临时变卦。”姚杭山道。
话头点到为止,转而问起其他,“今日你初来审查司,可有什么不惯的?”
程昶的确已在来枢密院的路上了。
他这一个多月过得神魂俱损。
先是被千里迢迢赶回来的琮亲王吊起来毒打一顿,随后又被关进祠堂里,禁了三日水食,饿到奄奄一息了,才被人扛出来,刚养了没几日,又听说家里的几十个小厮觉得醉香楼的包子玷污了他的尊口,操起家伙要去拆楼。
他只好说那包子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