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头魔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张记交子铺户吞没,偌大的一个院落,仿佛魔兽的肚腹,黑黢黢一片,只有西屋那间耳房里还亮着灯光。
张殿端坐在昏暗的豆油灯下,正在一笔一笔核算这段时间的经营收入。
清丽的毛笔楷书,一项一项记载着交子铺户每天的收入和支出,就像蓄水的池塘有进有出,进大于出,方能保持生物链的平衡一样,半年来,张记交子铺户一直沿袭这个张弛有序的生物链原理。
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似琵琶演奏家弹拨琵琶,错落有致地落下消去,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后的数字使张殿振奋,他一边拨打着算盘珠子,一边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李大乃存银一千两,年支利息30两;张二狗用地契抵押贷银500两,应付年息20两;兴隆寺方丈存银5000两,年支利息150两;渭州府以房产抵押贷银2000两,应付年息40两……贷银收入利息21000两,减去存银支付利息3000两,铺户半年纯收入18000两白银!”
念到铺户半年纯收入18000两白银时,张殿就像注射了一针兴奋剂,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子,自言自语道:我的娘,半年就有这多收入,真是没有想到。
只见他从豆油灯跟前走到两间大小的耳房屋地上,一边踱步,一边继续念叨:“半年赚18000两银子,一年就是36000两。36000两银子等于36000贯铜钱,一贯铜钱是一千文。时下街市上麦子一市斤10文,一石一贯钱,36000贯铜钱能买36000石小麦,折合360万斤。360万斤粮食够10000人的军队吃一年。倘若将这360万斤粮食捐献给边关元帅赵鼎城,赵元帅起码要给老朽一个四品朝官。
张殿越想越兴奋,翻涌在心头的潮波顿时化作孤芳自赏的笑声,“嘿嘿嘿……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两间耳房里回荡。
这笑声,是张殿对自己谋划生意手段高超的肯定;是对这半年来东奔西走,劳苦功高经营方略的认可。
从古到今,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不求利润的商家不是白痴就是傻瓜。
文武当道的社会,人们对商人颇有微辞,朝廷也不拿商人待见,可是老百姓什么时候能离开商人?
西夏国的盐池盛产食盐,还有吐蕃的盐湖,堆积着取之不竭的百位之王。
然而由于战争,食盐和中原百姓隔山相望。是商人跋山涉水,冒着生命危险,将食盐从口外运回中原,中原的老百姓才不再患大脖子病,才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张殿父亲是商人,几十年来一直做着丰富百姓生活的盐贩子营生。不管宋国、夏国、吐蕃国还是大辽国,都留下他的脚印。
商人不问政治,只顾做生意赚取钱,这些浅显道理张殿从小就耳闻目染。
张殿的祖籍在汴梁人,那是千子的足下,张殿如果在那里谋个职事、做个小官,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父亲把他带到边关。
当张殿将西夏国的食盐,大宋国的粮食运往彼国时,老百姓欢迎他的气氛甚至胜过帝王。老百姓高兴才是王道,这是张殿这些年来悟出的道理。
大道理后面紧随的当然还是财路,当张殿清理着一次次生意赚取的金钱时,他的心情是愉悦的,自己认为,做商人照样荣光,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收入,在金钱的闪耀中,张殿浮躁的心情会得到慰藉。
做了一段盐商后,张殿和父亲又贩卖粮食,宋国的粮食斗价百文钱,夏国那边却要几贯。冒着风险将宋国的粮食贩到夏国后一次,父子俩能赚上百匹马的钱。
宋国的渭州城是边关地带,一百多年来战争不断,见天看涨的商品,给张殿和父子这样的商人带来想象不到的丰厚利润。
后来,父亲在渭州去世,张殿把父亲安葬在渭州城外的黄土高崖下,再没回京城,他成了张家在渭州的第二世先祖,干脆改弦易辙,做起钱庄生意。
改弦易辙后的张殿很快便遇上财神爷罗天,有八块金砖垫底,张记交子铺户的生意比兄弟铺户好出数倍,皇亲国戚都喜欢将银钱存放在张记交子铺户,而那些等钱营生的主家更愿意在张记交子铺户贷银。八块金砖做保障的张记交子铺户生意火爆。
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张记交子铺户的祸端悄悄袭来,那个叫马归元的西夏奸细顶上他了。
其实张殿早就觉得马归元不地道,他说自己是京兆人,可每时每刻都念念不忘西夏。
就说上一次在八角寺,张殿竟然看见马归元和弘一方丈在一起。
弘一方丈是西夏人伊塔虎突,张殿早就知道,因为张殿和南山大师是好友。翁不二含占领八角寺后,张殿就想为南山大师打抱不平,但被南山大师拦住了。南山大师的口头禅是:佛门净地容不得厮杀,忍字头上一把刀,只要心纯免灾祸。但南山大师忍了多年,主持的位子也被伊塔虎突假冒,无计奈何的他只能去做火工……
第122章:西夏兵血洗交子铺
就是那一次,张殿和马归元在八角寺为八块金砖吵得不可开交,伊塔虎突在一旁可劲地帮马归元说话,到后来还威胁张殿,说不把金砖生意让给马归元一些,就如何如何对张殿不客气。张殿那个气呀,差点把肚皮冲破。从那时起,张殿认定马归元和伊塔虎突是西夏奸细。
张殿后悔当初不该叫马归元过来检验金砖的真伪,结果引火烧身伤了脚趾。
为了得到金砖,马归元没少好张殿纠缠,最后干脆和罗天一道强行索逼,要不是吴玠和田牧香赶得及时,那一次恐怕真有生命危险。
现在马归元被吴玠打跑,张殿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