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大胜北狄的消息传回长安,本是一件大喜之事,朝堂上却弥漫着阴云。
云阳此次从原有驻地上领兵至商道围剿北狄的行动,事前并没有天子圣谕,告捷之后他才将战报飞鸽传书呈至御前。
云阳此举全因考虑到事态紧急,且大夏内部又疑似有北狄的奸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才决定先斩后奏之。
可在有心人眼中,即使是为了歼灭北狄这个老敌人,事出有因,这事也足够让龙椅上的圣人难以安眠了。
万一下次他的目标,是长安呢?
御史连夜上疏弹劾云阳擅动兵权,云严昭知情不报,应革职彻查。云家行事不轨,恐生事端。
何文则在与皇帝的私下会面中,呈上一封奏折。
皇帝冷着脸打开,似在意料之中:“御史刚在折子里弹劾完云卿,丞相你的奏疏就又来了。卿与御史可是串通好的?”
何文躬身:“臣不敢,实乃云家兵权在握,臣惶恐。”
“惶恐什么?”
何文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似在犹豫不决。
“朕准你说。”
何文意味深长道:“臣恐云家,功高震主,挟功图报。”
皇帝双目眯起,似是对他的话极为生气:“好一个功高震主,挟功图报。朕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个个只知在背后动嘴皮子,该用人时一个靠得住的也没有!通西域,安南楚,灭北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他云家冲在最前面。如今才说云家功高震主,丞相当初怎么不能找出个更合适的人选让朕委以重任?”
这话,看似在维护云家,何文却从中听出了皇帝的本意。用云家,不是因为偏爱也不是因为信任,只是一直苦于无人可替代,不得不用。最忌惮云家的人,也正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听明白这一点,何文心中便有了数。
曾经不能不用,是因为行军打仗之事,云氏之能无人可出其右,可今时已不同往日。
何文禀道:“回圣上,皇恩浩荡,南楚早已安心归顺我大夏,北狄经此一役后也大势已去,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可安居乐业矣。”
言下之意,如今的形势已用不着云家,皇帝何需继续驯养猛虎,闹得自己无法安眠?
“云氏一族三代忠良,为大夏肝脑涂地,先皇逝前曾再三嘱咐朕绝不可行兔死狗烹之事寒了功臣之心。”皇帝沉声道,“爱卿是想让朕成为天下百姓口中的无义之君?”
“臣不敢。”何文惶恐道,“当初天下三分,太.祖皇帝率云老侯爷等一干武将西吞姜越,东灭吴梁,方成如今统一盛世。云老侯爷与太.祖情谊深厚,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可是时移世易,如今的镇国侯已不是当年的云老侯爷,臣只见镇国侯府风头日盛,行事越发张狂无矩,陛下纵还念着先皇训诫,不想寒功臣之心,但如不稍加打压,恐云侯有一日得意忘形。”
“......”皇帝沉默不语。
*
近日长安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云阳与云烨在若羌围歼北狄的战役中立下奇功,圣上为嘉奖云氏一族功勋,赏金千两,良田百亩,封云严昭镇国公,又为表君臣一心,特收其女云泠为义女,封安宁公主。
其二,北狄送来降书,献金银美人无数。为表衷心,罗都单于在降书中恳求与大夏皇室联姻。
其三,圣上谕旨,安宁公主贤良淑德,才色双馨,下嫁罗都单于,肩两国和平安宁重任。以公主之仪出嫁,陪嫁事物一应由皇室筹备。
第35章 那便用女儿的命,全了您……
长安城入了秋, 风里带了凉意,枯黄的叶子打着旋落下来,三两只黑鸦停在树梢头, 连叫也懒得叫,真真好一派寂寥光景。
但无论景致如何寥落, 长安城里却仍是热闹的。皇宫内置办的嫁妆一车接一车拉到镇国公府,于是人人都知道, 安宁公主要出嫁和亲了。
公主出嫁是国之大事,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也不闲着, 趁着大家的好奇劲儿,醒木一拍, 便从这镇国公府的老爷子和太.祖皇帝开说,直讲到现在的云家三员猛将, 赢得了满堂喝彩。
“那既然镇国侯立下那么多战功, 他的女儿, 怎么会要嫁到北狄去呢?”酒馆里的闲汉听完说书先生的戏, 拍着桌子问,“谁不知道北狄人狠透了镇国侯, 把女儿嫁过去, 可不就是将亲闺女喂了狼!镇国侯就不为自己女儿着想?”
“那位如今已是国公爷了,你怎么还不记得改口?”说书先生犯了愁, 多的不敢说, 只得张了扇子讪笑道:“云家小姐如今贵为安宁公主, 身份不一般了,此次出嫁和亲皆是以皇室的名义,担了两国和平之重任。天子谕旨,镇国公岂敢不从?”
“国之大事, 言多必失。”说书先生这句话说完,酒馆内的闲汉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皆静了片刻。
有人寻了些别的话头,众人就顺着台阶下去,将这一页轻轻揭过,不再多聊了。
终究这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犯不得为别人家的事担上妄议国事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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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万才领着十数名宫婢进了云府,这些宫婢容貌昳丽,头戴金银朱钗,身着红罗销金宫服,步态端庄,是皇宫内高品阶的婢女,经由皇后挑选后,遣与云府协助筹办公主出嫁一干事宜。
“这些宫女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明能干,准能将安宁公主伺候得极为妥帖。夫人您尽管使唤她们就好。”他一张老脸堆满了笑,俞白英铁青着脸将人收下,却没让人进后院,十几人罚站一般立在前院里。又派了迎春、映夏和挽秋三个丫头负责看着她们。
领头的宫女笑着脸和迎春攀谈:“这位姐姐,我们领了皇后之命前来,已在此站了半个时辰了,可否放我们去做事?”
迎春淡淡看她一眼:“皇后娘娘派你们来,想必说过,凡事听夫人吩咐?”
“自然是说过的。”
“那便是了。”迎春道,“夫人如今说用不着你们,便安心等着吧。”
能耐心和这些宫女说上几句话,已经算是迎春极大的度量,若换成冬儿那个脾气爆的,这会儿怕是要拿着笤帚赶人了。皇后的意思谁不清楚,为了防止云泠在和亲前逃跑,特意送这么多人来府里时刻监视着。
府里的下人们个个巴不得云泠早点跑,可这位苦主在和老爷大吵一架后,却一反常态敛了性子,日日枯坐在自己的闺房里,认命一般等候着出嫁那天来临。
云泠如今刚睡完午觉,轻轻翻了个身,冬儿便急急地赶过来,问她:“小姐,你醒了?”
“醒了。”她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问道,“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