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看来,我们好像是你第一波真正意义上的异乡朋友。”
薛琼楼低下眼,她矮了一个头只能仰视,唇角笑涡里盛着两汪霞光,“既然是朋友,那我们一路上要相互关照啊。”
他扯起嘴角,“那是自然。”
又在敷衍了,止不定心里还笑她傻。
白梨叹了口气,觉得他就像一块滑溜溜的冰,找不到一丝裂缝,又好像遗世独立的琼枝玉树,枝头缀满了半熟的青果。
看着青涩而无害。
只有白梨知道,他这一路的恶行,罄竹难书。
原著的最后,他身败名裂,万剑穿心,一生机关算尽,最终积重难返,自食恶果。现在有多玉树临风,结局便有多凄惨狼狈。
白梨突然有些好奇,都说金鳞薛氏是世家大族,为何他出来游历,却是孤身一人呢?
姜别寒是剑宗的大师兄顶梁柱,绫烟烟是道宫的团宠小师妹,只有这个人,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他的亲友。
他死的时候,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身上的血水和天上的雨水交融在一起,拧成成千上万股潺潺的溪流,朝四面八方流淌,草木根中都浸泡着血水,渗进腥黑的土壤,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
像一座简陋而苍凉的坟墓。
直到浑身血都流干了,也没人过来给他收尸。
只有残阳施舍了最后一缕濒死的余晖。
云海里温暖的风抚弄着长长的冠带,立在风中的少年侧脸看过来,鲜活干净的眉眼,也像一阵淡淡轻风,扫开了那层血色。
“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死得太惨,稍微有点同情你啊。
她殷红的嘴唇抿起来,唇角两个小小的笑涡又浮现出来:“薛道友总是在笑,不会累吗?”
薛琼楼微微一愣,失声笑起来:“难道你喜欢对着整天板着一张脸的人说话?”
没错啊,宁交真小人,莫惹伪君子。
“整天板着脸不会累,整天笑的话就会很累。”白梨试探着说:“你知道真笑和假笑的区别吗?”
薛琼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比如?”
“真笑和假笑的区别呢,就是真笑是从嘴角蔓延到眼角,层层递进,像昙花绽放,而假笑是嘴角和眼角一起笑,就像排练了无数次那样,看着完美无缺,实则到处都是破绽,笑多了会抑郁。”
少女身后铺了一地霞光,苗条的人影拉得极长。
金乌西沉,薄暮冥冥,天际是一片深沉的蓝,从云层顶部开始漫出淡淡的橘红、金红,又在底部堆叠成深紫,最后所有光芒滑入一片雾蒙蒙的铅灰中。
她正好挡住了这一片铅灰,好像将整片天空的光芒都收束在她双手中。
“所以啊,不想笑的时候,还是别强笑了。”
薛琼楼眼中一点明媚的星子闪了一下,欲言又止。
楼下不怀好意的吵闹便是在这时传来的。
高空长风吹得彩幡猎猎作响,隐隐可以听到下层的喧哗人声,起初以为只是乘客在谈笑风生,结果这喧哗越来越大,伴随着幸灾乐祸的调笑声和细弱蚊蝇的反驳声。
有人在吵架?
白梨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见一层的栏杆旁立了名弱质盈盈的少女,姿容姣好,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被一群衣着轻浮的年轻男修们围住了,双手紧紧扣着栏杆,指节根根泛白,已经退无可退。
“你阿兄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都不敢下来了?我看别不是被吓得要尿裤子了吧!”
男修们嬉皮笑脸地打趣她,少女一语不发,目光毫不退让。
周遭刁声浪气愈加轻浮。
这几位约莫是世家子弟,周围经过的修士只侧目而视,都不敢上前施以援手,少女的处境着实有点孤苦无依。
云海被烈风吹了个透心凉,露出那一块矗立在天地间的巨大石碑,那一抹鲜丽瞩目的“朱砂痣”旁,颤颤巍巍地站着道渺小的灰影,隔得太远,只看得到一张雪白模糊的脸朝着飞舟方向,瑟缩不前。
这大概就是那少女的兄长。
那些世家子弟还在大声叫嚣:“跳下来给我们看!不然你妹妹就跟我们走了!”
那抹灰影一动,迟迟不敢下来。
下面便是万丈高空,再下面是惊涛骇浪的无边海域,一着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灰衣少年捂住脸缓缓蹲了下来,少女遥遥相望,泪流满面。
白梨转身想走,一只手轻轻按住她肩膀,“你去哪?”
“当然是去找姜道友他们啊。”她很识相的,自己是个三脚猫,想帮忙得找外援。
至于薛琼楼,他不火上浇油就已经谢天谢地。
“白道友,你就别上去凑热闹了。”他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漠不关心地袖手旁观:“等着吧,姜道友他们会来的。”
白梨想问你怎么知道,下层那世家子袖子上陡然火光大作,来势汹汹的火蛇一路沿着手臂席卷上去,将他半边头发都烧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