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都有些凝滞,陆念曦屈身行礼动作未乱一分,却有些受不了卫离的打量。
她正要开口,便听得那人清淡地道了一声∶“嗯。”
仿佛刚刚盯着人打量的不是他一样。
陆念曦哑然,心里摇了摇头,劝自己∶这位毕竟是上位者,有些奇怪可以理解。
陆念曦起身,身子微侧重新看向陆怀文,浅笑道∶“父亲回家,女儿因为身子弱未能替父亲接风,一直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今日女儿画了一副白雪红梅图送给父亲,希望父亲不要责怪女儿之前的疏忽。”
陆念曦得风寒,将养近两个月,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别说陆怀文,就是其他人也很少见到她。
“无妨,你身子要紧。这几日落雪,天气更冷,记得让屋里的炭火充足些,别受了凉。”
陆念曦说话时,白薇已经将画卷递到陆怀文案边。陆怀文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打开画卷,在看到全副画景时陡然一愣。
白雪悄然而下,一片红梅热烈而放,一座亭子坐落林间,仿佛将某处红梅白雪之景悄然转移到画卷之上。
陆怀文顿了顿,反应良久才道∶“你这丹青,快要胜过你母亲了。”
杜夕玉丹青极好,陆念曦许是继承了她的天分,从小便爱绘画。只是这些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的画作。
如今仅一幅画便勾起了陆怀文对亡妻的记忆。
陆怀文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将手从画作上移开,笑着看向陆念曦,“你这副丹青很好,等会儿为父就让人把它挂起来。天气凉,早些回去吧,晚间记得去寿安堂一起用膳。”
今日是小年,陆府众人要陪着老夫人一起吃家宴。
陆怀文这般说,其实也是在催着陆念曦离开。毕竟,刚刚他和卫离的话才说一半。
陆念曦虽然听懂了,却不打算就这样离开。
画只是开始,话她还没说完呢。
陆念曦并不告辞,只是低头道∶“父亲,女儿……女儿还有一事要禀告父亲。”话到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出一种决然的感觉。
卫离眉梢微动,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陆念曦。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楚陆念曦的侧脸。
与她的话不同,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卫离挑眉,微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睛里透着一丝兴味。
若是陆念曦这时候抬头,便会发现身旁的人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陆怀文听见这话不自觉地皱眉,眼里甚至浮现出厌烦之意。
陆念曦要说的事八成是和内宅有关,偏偏今日卫离在,他不想让卫离看到陆府的不好。更何况,陆怀文本就是个不爱管内宅之事的人。
“有什么事等为父说完正事再说,你母亲这几日也很惦念你,你去看看她吧。”
明显借口的话。
陆念曦唇边勾出讽刺的笑,头却低得更狠,下一瞬便跪在地上,把陆怀文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陆怀文有些恼怒,但低头看到陆念曦脆弱的脖颈,和素淡的头饰,想到刚刚陆念曦略微苍白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行了,快起来。事不急在这一时。若是真的着急,你与你母亲说去,她自会为你做主。”
陆念曦仍旧低着头,不起身,话却带着颤音,“女儿不孝,今日要说的事就与母亲有关。”
陆怀文一听不妙,正要打断,陆念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母亲念着女儿体弱,特意拨了几个奴婢来服侍女儿。女儿心中不甚感激,并不想疑心那几个人。可是事关女儿家清誉,女儿不得不防。”
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颤,似乎强压着心中的悲伤。
陆怀文听到“清誉”两个字神情立即变了。
若是奴婢冒犯之事,那是在内宅之中。但若是牵扯到女儿家的清誉,弄不好,便会连着整个陆府遭殃。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不要担心,为父定会为你做主。”
陆念曦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她猜的没错,只有牵扯到整个陆府,陆怀文才会动容。
陆念曦心中嘲笑,面上却不动分毫,语调变得更低,显得她更可怜,“女儿未病之前,曾几次出府。只是不知为何缘故,总能巧遇一个姓裴的公子。女儿本来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巧遇的次数多了,女儿才疑心。女儿让人私底下查探,不想,不想就查到了一个□□婵的丫鬟身上。”
春婵?
陆怀文听到这儿,忽然想起前几日叶彤与他说的一桩事∶陆念曦因为丫鬟吵闹杖责了一个丫鬟十个板子。他记得,那个丫鬟就叫春婵。
当时他还觉得陆念曦对丫鬟太苛刻,如今看来这事情怕不是表面上的那样。
“那丫鬟做了什么?”陆怀文虽是问话,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陆念曦依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说出的话却不再客气∶“她将女儿的行踪透露给那位裴公子。女儿当时知道气极,但是她是母亲送来的人,女儿怕母亲伤心,不敢轻下论断,让人跟了她几日才确信。女儿不知该如何,但又实在恼怒,就让人借着她在院中吵闹打了她十个板子。女儿擅自惩罚母亲的人,请父亲责罚。”
卫离听着这一番话终是忍不住笑了,只是没笑出声,毕竟人家小姑娘还在委委屈屈告状,顺带还说自己不对博同情。
什么母亲的人,叶彤都把人给她了,还不是她想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现在却偏偏说自己逾矩,让别人觉得她懂事。
卫离这么想,陆怀文自然也差不离。
他看着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下身的宝蓝色马面裙此时更衬得陆念曦娇小脆弱。陆怀文骤然觉得心疼。
这底下跪的毕竟是他的女儿,事关清誉这么大的事,被逼急了打了自己丫鬟几个板子到头来还要向他这个做父亲的道歉,陆怀文觉得自己失职得厉害。
“说什么傻话,你母亲既然把人给你了,她就是你的丫鬟,犯下这种错早该打出去。你不用怕,若是你母亲说起,就说是我说的。若是还有其他人也敢这么做,不必留情。”陆怀文一边说着一边走过书案,走到陆念曦身边将她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