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匆忙对付了一口午饭, 到了半下午,刘秀红也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挺简单的, 这不是从几年前高考恢复后, 各大高校就开始重新运作了起来。他们这边严格来说, 也不算特别偏僻, 只是因为地处海岛小渔村,跟县城那边是整个儿脱轨的, 交通非常不便才影响到了发展。
事实上,县城那边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距离县城只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市里, 更是繁华得不得了。
最后那话是许婆子说的, 当然她也是听许秋燕说的,毕竟她们谁都没有真的去过市里。
许秋燕口中的县城里的师专,其实已经快接近市区的, 原先就一直在招收中专生。这年头的中专生可不得了,那录取分数线比重点高中的还要高出一大截,且三年后毕业了,国家包分配工作, 多半情况下都是能留在市里县里的, 再不济也能成为乡初中的老师。
当然, 这是以前。
照许秋燕的说法,年后师专就要改成大专院校了,那可不得了, 哪怕还是不能跟本科生相比,却也算是大学生了。兴许那些大城市的人看不上这个,可别忘了,就他们这么个小地方,那是祖祖辈辈都没出个哪怕一个大专生。
还有,大专生是有补贴的,没真正的大学生那么多,不过扣扣索索的总归也能够读下来了,并不需要家里贴补多少。
换句话说,只要能考上,后面的事情就都不用愁了,可当真是鲤鱼跃龙门。
就是刘秀红没弄明白,小姑子是打算再考?
一个没忍住,她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却听许婆子很是不屑的道:“先不说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都说是城里的学校了,肯定是优先招收城里人,能给咱们渔民户口的几个名额?就算有好了,最多也就一两个,附近多少渔村啊,单咱们公社考试的人有多少?燕子要是能在班上排前五名,我狠狠心也就挤出钱让她去读了。可她读个公社高中都磕磕绊绊的,拿啥都城里人去比?”
“也是。”刘秀红倒是赞同这个说法,私底下却也理解小姑子为何这么不平,说白了,试都没试过就将她全盘否决,肯定是心有不甘的。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毕竟小姑子高中毕业都半年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刘秀红索性换了话题:“那国庆的婚事……”
“没事儿,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看那老张家的闺女,一声不吭就去了南边。那家要是真想叫闺女南下打工,早就悄没声息的去办介绍信了。肯定就是想趁机多要点儿彩礼,还说会带着嫁过来,你猜我信不?”
因为并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况,刘秀红没立刻开口。好在,许婆子本来也不需要她搭腔,就又絮絮叨叨的说下去了。
“我是想给国庆找个好的,可人家好姑娘也不能眼瞎看上他啊。我找的这个,家里兄弟姐妹多,想着大不了在彩礼上吃点儿亏,回头嫁进来了,好多生几个孩子。谁知道,先是吵吵闹闹的说要计划那个啥啥生孩子的,后头又是吵彩礼不够,又是闹着要推迟结婚。早知道她事儿那么多,我就不说她家了。她还想威胁我?我巴不得她闹腾起来,这样就可以把彩礼拿回来了。”
许婆子算得可清楚了,按说彩礼钱给了是拿不回来的,可凡事都得看具体情况。
像眼下这桩事,他们家要彩礼,许婆子连大儿子的死亡赔偿金都给了,还能说没有诚意?其实,她当时手里是有钱的,不是凑不够,而是故意拿了大儿子的赔偿金,并且特地嚷嚷的全大队都知道。这样一来,一方面制住了亲家那边,另一方面也可以往小儿子许国庆头上压座大山,你都用了你亲哥的死亡赔偿金,你好意思不拉拔俩亲侄儿?
不过,就如今这情况,许婆子基本上已经歇了靠小儿子的想法。可当初做的铺垫却还是有用的,最起码万一对方悔婚,彩礼肯定要退回来了。
她都想好了,假如对方真的那么不要脸,她豁出去让儿媳妇刘秀红抱着俩孩子去队上告她。
那是许国强的死亡赔偿金,不给媳妇孩子,咋能挪出去给小叔子娶媳妇呢?怎么着都要讨回来!!
这么想着,许婆子愈发用力的剁起了饺子馅儿,咚咚咚的,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吓人了,要是再配上她那狰狞的表情,简直就是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
这天的年夜饭还是很丰盛的,就是在吃之前,先让俩孩子给他们的爹和爷磕了头,又由许国庆帮着烧了纸钱,气氛一度很是压抑。
好在,大家到底还记得这是在过年,很快就将悲伤强按了下去,重新扬起笑脸,开心过大年。
到底心里开不开心暂且不说,反正明面上大家都是笑呵呵的。俩孩子里头,豪豪已经懂事了,也知道刚才是给他爹磕头,因此有些红了眼圈,还好许婆子及时塞给了他一个压岁红包,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硬水果糖,这才哄了他高兴。至于杰杰,他从头到尾都盯着奶奶手里的糖块,“糖糖糖”的奔过去伸手讨要。
许婆子先给了他一个红包,这才又剥了糖块塞他嘴里。结果就转眼的工夫,红包就被豪豪骗走了,作为补偿,豪豪剥了一把瓜子仁给弟弟吃,哄得弟弟眉开眼笑。
没办法,哪怕是年后,杰杰名义上算是三岁了,可实则不过才一周岁半,他知道糖块甜津津的特别好吃,却完全不明白红包的意义在哪里。
一旁的许国庆和许秋燕兄妹俩,都一脸羡慕的看着俩大侄儿,哪怕明知道许婆子给的压岁钱最多也就是一毛钱,他俩还是羡慕得紧,毕竟从许国庆退学后,以及许秋燕上了高中后,他俩就再没拿过压岁钱了。
只是,这艳羡的神情落在许婆子眼里却格外的扎眼:“看啥呢?压岁钱呢?都是当叔叔、姑姑的人了,也都赚工资了,别告诉我,你俩压根就啥都没准备?”
还真被许婆子给说中了,这俩确实什么都没准备。
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
像许秋燕就不用说了,去年这会儿她正忙着准备高考的事情呢,自己都还是个学生,怎么可能记得给侄儿压岁钱呢?况且,去年过年时,她大哥许国强还在呢,事实上许婆子虽然没给钱,她大哥私底下还是给她一块钱,叫她自己去买点儿喜欢的东西。
只一年工夫,哪怕她早在半年前就高中毕业,也在场部上班了,没人教她,她也确实不懂这些。听到许婆子的话后,她顿时愣住了。
许婆子都懒得说她了,只抬眼看向许国庆:“你呢?”
“这、这……我这不是忘记了吗?”其实,许国庆以前倒是给的,只不过他这边给了,他大哥之后也会补给他一些,反正从没叫他吃亏过。而今年,一方面也确确实实就是忙碌,又是渔业队解散的事情,又是个人承包渔船的事情,全挤在了一块儿,当然另一方面他也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不确定他嫂子会不会事后补给他钱。
俩侄儿呢,一人给一毛,这不也是两毛钱吗?要知道,他自从渔业队搞改革开始,就一直没活儿干,歇了足足半年光景,自然没的工资拿,以前攒下的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他自己开销的呢。
许婆子直接给气乐了。
小闺女也就算了,乍然从学生的身份转换到已经上班的大人,就她那个脑子,还真就不一定能适应得过来。毕竟,在今年之前,她都没给过压岁钱,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肯定顾不来侄儿们。
可她二儿子是什么意思?年年都给的,今年就给忘了?那是你亲大哥留下来的孩子啊!
要不是时机不对,许婆子真想把许国庆给骂死。也正因为有许国庆给垫底,许秋燕成功的逃过一劫。
见许秋燕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刘秀红在心里微微摇头叹息。小姑子年纪轻不懂事,殊不知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对你的行为看不下去。
像许婆子,明摆着儿子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同的,女儿再蠢对她来说也不碍事儿,横竖早晚要嫁出去的,再说她也没打算依靠女儿。反而儿子的问题,她明显不打算轻拿轻放,如今不在乎侄儿,将来也不一定会在乎她这个亲妈。
年夜饭上,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依着一贯的习俗,他们今天是要守岁的,可小渔村穷得很,哪怕最富裕的人家也没买电视机,像韩家、周家那头倒是还有个收音机,他们连这都没有,加上第二天又都有事儿,待差不多晚上七点了,就各自散了去。
许婆子让许国庆送刘秀红母子仨回家去,又吩咐他晚上守岁,自己盯着闺女烧水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