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1 / 2)

判官 木苏里 2365 字 2天前

除了长刺所在的地面,剩余之处则如高楼崩毁,天塌地陷。那些泥沙就像没有底一样朝下急速流淌,躲开长刺的那部分人还没站稳,就顺着那些滑进泥沙深处。

他们连尖叫都没能发得出来,就已经没了踪影。

那是一场瞬息间的活埋。

至此却依然不算完!

数不清的镇宅巨兽从地底直冲上来,破土而出,在张家上空围了一圈。每一只都威壮如山,虬然的肌肉如坚石,大块大块地裹覆着兽躯。它们额上贴着黄表纸符,在夜风下猎猎作响。

它们周身缠绕着风带、纵横交错,每一道都锋利如最薄的刀刃!就连被风吹搅过去的石块,都在靠近它们的瞬间化作粉末,呼地便没了。

而靠近它们的人,也同样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它们形成了铜墙铁壁,守卫着张家这一大片土地,刀剑不侵。

这些阵并非紧急布下的,而是早有准备,一共有数十重。不知哪一年起就在这片土地底下埋着,只为了某一天的不时之需。

每一重都极具攻击性,统统是冲着索命去的,像重重锁套,在这一刻全部运转起来。

于是整个张家成了修罗地狱。

砂石和尘雾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哗然不断的惨叫、痛呼、撕裂声已经爆裂音。

仅仅是眨眼的工夫,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尸体和死寂,唯有镇宅巨兽凌驾于空,带起着喑哑风声。

谢问转头看着尸骸遍地的庭院,久未言语。

“张雅临”却在风里嗬嗬笑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那根长刺上,穿着的是一个老人,个头不高,须发皆白。刺尖就他脚下捅入,从脖颈处捅出,尖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是云浮罗家的家主。

片刻之前,还在冲着他上一具躯壳痛呼:“正初。”

这会儿已经无声无息了。

他其实是有几分感慨的,他总是喜欢这样不离不弃、耿直到有点蠢的友伴。像千年之前跟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张齐。

哪怕他要做些逆天改命的事,对方也是一边劝阻一边不放心地跟着他,胆怯又寡断。

所以他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傀,让对方死后又继续跟了他一千年。

相比而言,这位姓罗的友伴就惨多了。直到被扎成对穿才明白,喊了那多年的老友,并不是少年时候认识的那个张正初……

而是张家老祖宗,张岱。

张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以及灵相快要逸散开来的味道,像嗅着即将开盖的食物,神情中贪婪混杂着癫狂。就连最初的畏惧和紧绷,都不那么明显了。

“师父……”他用的明明是张雅临的嗓音,却莫名嘶哑难听。他盯着谢问,语气古怪地叫了一声,又立刻道:“哦不对,除了山上那几个令人艳羡的宝贝亲徒,没什么人有资格叫师父。我想想……我还是叫祖师爷吧。”

“祖师爷,你脱离世间太久了,可能不大清楚。”他哑声说:“再不起眼的人,练上一千年、学上一千年,也是个人物。张家,不是那么好客的。来了总得留点什么。”

谢问扫过满庭院的惨相,从张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微垂的眸光,看不出他有什么丰沛的情绪。

从千年之前就是这样,张岱每次见到他从松云山巅下来,总是带着半神半鬼的面具。看不见模样、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如云的袍摆和沉静无尘的眸光。

那些卑躬屈膝的人常说,那抹眸光里总含着悲悯。

张岱最初是信的,懵懵懂懂地跟着夸耀、崇敬。后来就想明白了,悲悯这个词,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

你看,他修最绝的道、无情无欲、无挂无碍,他住在罕有人至的高山之巅,下到尘世间,连模样都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是半仙之体,本就跟凡夫俗子隔了一层。

这样的人,谈什么悲悯。

就像此刻,庭院里尸骸遍地,里面是他的后世门徒,还有他曾经当做宝贝养在山里的亲徒。

可即便这样,他看过去也只是微垂了眼眸而已,连难过都不会有。

有什么值得后人惦念的呢?

确实只该不得好死……

虽然这么想着,当谢问转眸看回来时,张岱还是下意识变得紧绷起来,颈侧青筋毕露,那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畏惧。

“你刚刚说什么。”谢问的眸光从他身上扫量而过,看到了他关节扭转的手脚,“变成人物?”

那目光其实不含什么。听在张岱耳里,却像是最锋利的刀贴着他的脸,用寒刃给了他几巴掌。

张岱脸色猝然变了,涨得青紫,眼里癫狂的意味又浓重许多。

他充血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谢问,咬着牙嘶声说:“我这样……我这样又是谁害的呢?我本可以善始善终,一辈子当个规规矩矩的山下外徒,入笼出笼,穿巷过市,我有那么多想做的事,那么多想渡的人,如果可以好好过完那一辈子,好好入轮回,谁又想变成这副模样?!”

谢问:“你觉得是谁害的?”

这一句反问,让张岱的气息猛地急促起来。他嗬嗬喘了几口气,哽了好一会儿没能答话。许久才厉声道:“因为你不肯救我!”

“你不肯救我……”张岱喉咙里滚了一下,“我请你救我,但你想都没想就遣我走了。我——”

我想求你,想给你磕头。

你却招来长风抵着我的膝盖,连求的资格和余地都不曾给我……

张岱最终也没能说出这么卑微的话:“——我明明救了人,凭什么?凭什么是这种下场?!”

他明明救了松云山下的人,却落了个天谴加身。他带着满身孽债世世不得好死的印记,去求这个人帮忙。却只得来一句“既然做了就受着,债还清了,自然就解了。”

他后来所有的苟延残喘与挣扎,所做的那些危险、疯狂又荒唐的事情,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