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是天地纯阳灵物。有传说它是天地间的玄黄之气凝结而成,也有说它是古时龙类战死时滴落的血。”他含着那微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笑,“灵物吸引野魂,便常有游魂依附其上……稍稍折损了些滋味,却也还能接受。”
“纯阳?”裴沐奇道,“你还能吃纯阳的东西?”
他不是个死人吗?
姜月章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神变得更多几分阴恻恻:“人身上阳气极重,我连活人血肉都吃,如何不能吃玄黄?越是纯阳,越是大补之物。”
这话说得其余人更是胆寒,止不住微微发抖。
裴沐却还歪着头想了想,一下醒悟过来,指着自己鼻子尖:“纯阳?那么,你吃我也大补?”
姜月章说:“正是。”
“你能不吃么?”
姜月章瞧着她,淡淡道:“暂且不吃。若你再这般多话,便不定了。”
一片安静中,裴沐忽然“哈”地笑了一声,得意道:“不对,你又打不赢我。你想吃我?想着吧,反正吃不着!”
说完,又大笑几声。
姜月章:……
他的手指扭曲地弹动几下,究竟按捺住了。
不错,他现下躯体僵冷,只靠术法行动,对上纯阳剑修并没有多少胜算。
姜月章一时不想再看这人,便扭头吩咐管事:“你们要回春平城?”
管事白着嘴唇,已然强笑不出:“正……正是。”
“正好,我也要去春平。”姜月章点头道,“誊一架马车给我。”
管事慌不迭答应了。
车队里似乎还有更尊贵之人。管事小跑去到最中间、最阔气的车辆旁,躬身小声与里说了些什么,不久后,就有下人拉开帷幕、挡着车厢。
一个小小的身影,由侍女搀扶着,往后头的车去了。隐约地,那小小的人儿似乎回了头。
裴沐说:“似乎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姜月章已经拔腿往前去了。
裴沐笑呵呵地抱过两个黑檀木匣,这才小跑着跟他来到车厢前,又发现那拉车的马儿已经吓得僵直,一身枣红色的短毛不断颤着,黑溜溜的眼睛也变得无神。
罗家家财万千,这一队里都是灵马。灵马耐力极强、性格温顺、头脑聪明,无需人指挥也能跟上前方车架,绝不会走丢,是商人行商时很爱用的一种马。
但是,它们灵觉也很敏锐。
对这可怜的马儿而言,多半相当于身处地狱旁边,时刻感受着死亡的威胁吧?
裴沐同情地拍了拍马儿的头,说:“保重,坚持。人生就是不断的忍耐,马生也同样如此。”
马儿原本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她,这下只得耷拉下耳朵,幽怨地“唏律律”一声,认命了。
裴沐坐进车厢,再放下车帘。车厢很宽,用了大量软垫,打理得很舒适;车窗的帘子打开着,透过明净的阳光。
空气里还有些小女孩的奶香气息。
姜月章坐在车厢最里头,稍稍一弹手指:一阵阴风蹿过,带走了车内所有他人的气息。
裴沐笑了笑,将两个黑檀木匣放在一旁,又解下背上的刀鞘,抱在怀里,闭目养神。
她不说话,姜月章反而主动开口:“小骗子。”
裴沐立即睁眼,不满道:“我不是骗子,我分明最讲诚信。”
姜月章顾自说:“你是个有趣的人。你一时连两个盗墓贼也要救,萍水相逢的车队也要救,看起来像个心软的好人,可对我杀人、吃人,却又没有丝毫不适,像个麻木的亡命徒。”
“小骗子,你究竟是正,是邪?是善,还是恶?”
“正邪,善恶……”
车窗旁的少年忽地微微一笑。阳光落在她面庞上,令她肤色如玉晶莹剔透,眼角朱砂更是明艳张扬,恍惚如传说中不食五谷而姿容绝丽的飞仙、神君。
“非正非邪,非善非恶。我只不过是一个行走四方,为了钱财而不停接受雇佣的散修。微不足道。”
她抱着剑鞘,漫声道:“倒是姜公子,你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姜月章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上。
“我自然是邪也是恶。”他平静的语气背后藏着深刻入骨的戾气,“当年仇人,但凡在世的,我要一一剥皮抽筋,教他们受尽凄惨折磨而死去。我还要叫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血亲是如何被我宰割,好叫他们一尝那椎心泣血之痛!”
“仇恨……听上去,你当年死得很惨。”裴沐说,“不过,祸不及家人,你果真要迁怒?”
“迁怒?迁怒!”姜月章冷笑一声,再掩不住极致的恨意与痛色,“不叫他们经历我当年之痛,便不能雪我心头之恨!”
阴风大起,鬼气与杀机一同弥漫。
整个车厢都在发抖,因为外头拉车的灵马在发抖。
青年面上青筋浮现,活脱脱是个从地狱爬起的食人恶鬼。
“好了,好了,莫要激动。”裴沐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我不过提一提建议,若你当真要迁怒……算了。你的仇恨,自然也只有你自己最能尝得苦痛。”
姜月章冷然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