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春看到了王夫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目光落在正在和凤姐、探春及贾母说什么,没有丝毫察觉的黛玉身上,心中幽幽一叹。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家儿子被人勾了魂,对其言听计从,不过一个“外人”,却远比她这个母亲在他的心里更重。不说王夫人和贾敏的旧日恩怨,也不谈黛玉和宝钗两人的家世、身子康健与否和品貌,单在这一点上,黛玉就输给了宝钗。对于已经失去贾珠,只剩下宝玉一子,将其视为后半生依靠的王夫人来说,她怎么会允许她的儿媳在儿子心目的地位在其之上,如果是那样,那么该把她这个母亲放在哪里?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不关黛玉的事,其实是宝玉不争气,王夫人要恨,要怪,对象也该是宝玉才是,但是她却不会去怪自己的儿子,反而把责任都推到了黛玉的身上,或许这就是人性的矛盾之处吧。落春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到宝玉的身上,看着他对着黛玉俯就讨好,渐渐的将黛玉哄转,心里也不由得感叹宝玉的“没架子”。坐在上首的贾母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凤姐在一旁插科打诨,笑闹不已,王夫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看向黛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落春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有趣,让人兴味盎然。
却说次日落春吃过早饭来贾母处问安,没见到凤姐和宝玉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凤姐和宝玉算是贾母身边的“哼哈”二将,一般情况下,早晨总有一个是必在贾母身边的,如今两人都不在,可是有什么事体?询问之下,才知道凤姐今日去了东府串门,宝玉听了之后,想起在那边府里秦可卿房里午睡的时候做的“春/梦”来,闹着要跟了去,所以两人在落春没过来之前坐车去了东府。
☆、第52章
因凤姐带着宝玉去了宁府,少了这两个人在身边凑趣,贾母一天的兴致都不高。吃过晚饭,虽然几位春和黛玉留下来承奉贾母膝下,只是迎春是个闷性子,惜春年纪小,落春是不肯趋奉贾母的,黛玉也不是个奉承人的性子,所以只剩下一个探春在那里极力找寻话题,活跃气氛。但是看着贾母半倚在塌上懒懒的模样,落春在心里都替探春捉急和尴尬。
“琏二奶奶和宝二爷回来了。”随着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凤姐和宝玉掀帘进来。这句话如同一剂灵丹妙药,一直恹恹的贾母立刻精神大振,坐了起来,招呼宝玉坐到她身边来,一迭声对他嘘寒问暖,对宝玉爱不释手,一副生怕他冷了,饿了的模样。几位姊妹对宝玉也相继表示了关心之情。
看到宝玉被众人围在中间,一旁凤姐笑嘻嘻的插言道:“老太太这话可是打我的脸呢,我若是冷到饿到宝兄弟哪里还有这个胆子来见老太太。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也没这个胆子,若是她们敢,不用老太太去和她们算账,我就先饶不了她们!”跟着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酸溜溜,带着一点妒意,似假还真的说道:“我知道宝兄弟讨人喜欢,只是我和宝兄弟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都去关心宝兄弟去了,却没人问我一声。可怜我是个没人疼,没人怜的。”
一番话逗得贾母哈哈大笑起来,一迭声的喊鸳鸯赶紧给凤姐上热茶,拿手炉,指着凤姐说道:“可怜见的,鸳鸯,快帮我疼你们琏二奶奶一下,免得她在这里抱怨。”因着凤姐和宝玉的到来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本来宝玉去宁府的时候鼓动黛玉跟他一起去,但是因为贾敏有话在前,所以黛玉拒绝了。宝玉和黛玉一天未见,而且以他的习惯,有什么好东西和好事都想着和黛玉分享,所以此次在宁府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之后,心里满是结识了新朋友的喜悦,急着把这个心情和黛玉分享,所以在应答完贾母后,就忙不迭的和黛玉说起话来。
“……好妹妹,若非亲眼看见,你都不会相信,天下竟有这等人物!人物俊秀,形容出众,举止不凡,被他一比,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叹我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和他一比,我除了出身比他尊贵,再没比他强的地方了,偏这家世却非我自己所有……”宝玉把自己的这个新朋友秦钟夸得可谓是天上有,地下无。
落春懒得听凤姐奉承贾母,但是这会又不好离开,所以把注意力放到了宝玉和黛玉身上,因此把宝玉的话听个正着。作为一个男孩子,虽然宝玉不爱交际应酬,爱和女孩子玩,但是不代表他不出门,而且他交友的范围还挺广的,朋友中有冯紫英、卫若兰这样的世家弟子,也有柳湘莲这样的清寒人家之人。落春还从来没听过宝玉如此盛赞一个人,于是忍不住插言问道:“宝二哥,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呀?你就蒙我们没见过人,所以自然是怎么好就怎么说了。”
“是蓉儿媳妇的弟弟,名为秦钟,字鲸卿。”见落春这话有疑他夸大之意,宝玉急了,忙道:“才不是这样。我在那边已经和鲸卿商量好了,回头他和我相伴要去咱们家的家学读书。到时等蓉儿陪他来见老太太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看见真人了,可叹我词汇贫乏,言语根本不足以描述他的风采,等你们见到了鲸卿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听宝玉说的这个人是秦钟,落春立刻没了兴趣,听到后面宝玉对秦钟的誉满之辞不由得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秦钟容貌如何,落春没有见过,不予点评,更何况,各花入各眼,人家觉得好的,她可能觉得一般,所以不发表评论。但是这人品吗?呵呵,可真不怎么样。且不说和宝玉一起读书去贾家家学时因为里面的“香怜”和“玉爱”闹出的风波,单说秦可卿死后出丧送殡,他竟然在此时和尼姑勾搭起来。那可是他姐姐的葬礼!
就算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孩子,和他不是亲姊弟,而且和他年纪相差比较大,所以两人感情淡漠,因此秦钟没有悲戚之心,但是也不该如此胡来,说到底他到底喊秦可卿一声“姐”呀!何况,若没有秦可卿,他也没机会结识宝玉。再说,他在贾家家学闯祸闹事向秦可卿告状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记得秦可卿不是真正的秦家人,和秦可卿感情疏离呢?更不要说后面他因为一个尼姑气死老父亲的行为,这秦钟的品行和现在落春听到的宝玉的夸赞之语对比起来,怎么那么讽刺呢!
落春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语带嘲讽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宝二哥说的是蓉儿媳妇的弟弟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宝二哥这是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吧,不过初见,宝二哥就这么了解他,知道人家这么好了?难得,难得,以前我日日听宝二哥说只有女孩儿才是极清极贵的,今日宝二哥终于夸起个男人来了,而且这回他在你口中不再是污浊的臭男人,反而能和我们女孩儿相提并论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对味呢!”
面对落春的嘲讽,宝玉急急的辩解道:“这……这……有些人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在心里却好像见过好多次一样。而且这秦钟可不同与其他人,就算比不得女孩儿,也不差什么,在男儿里,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清秀出众的,且又行止温柔,斯文腼腆,甚至比起一些女子来也是不差的……”目光转到黛玉处求援,黛玉笑着看他们兄妹两个打嘴仗,见宝玉的目光投过来,转过头,装作没看见,摆明不想掺和进去。
哼!落春见宝玉这般维护秦钟,想起秦钟的所作所为,心中更加的不屑,冷哼一声,说道:“我当宝二哥如此盛赞他是因为什么,原来就是因为这秦钟生的好。我真没想到宝二哥竟然是这么肤浅,说来说去,竟然是‘以貌取人’。宝二哥可是忘了还有一个词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生的稍微清俊了些,而且又是第一次见,竟然让宝二哥将他和你平日里最看重的女孩儿相提并论,原来只要人生得好,其他都可以不论,原来宝二哥平日里所谓的对姊妹们的爱护之心也不过如此而已!”
落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宝玉素日里的言行回敬于他,将宝玉驳得哑口无言。想要辩,偏偏落春所言句句在理,就连脾气都发不起来,因为落春所说都是他往日所言,但是就这么让他认输,承认秦钟不是个好的,他又不愿意。半晌,宝玉才弱弱的说道:“我……我并不是以貌取人,我是真的和他相处过,觉得他是个好的……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我想着他既然也是个爱读书的,若一处伴着读书倒是极好的,毕竟你们都是女孩子,到底不方便……”宝玉又拿出一个理由来,不知道是在说给落春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落春见宝玉到这会还放不下秦钟,犹自为他辩解,无语了,连白眼都懒得丢,面带三分嘲讽,三分不屑的打断他说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这个秦钟在你心中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你就和他来往好了。反正我们女孩子藏在深闺,他究竟好不好终究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只是将来你要是在他身上吃了亏,可不要怨没人提醒你就行!”说到后面,落春不忘提前打好“预防针”。
落春和宝玉的一番唇枪舌剑不免落到了贾母的眼中。本来和凤姐说笑的贾母不由得分了几分心力到这边,正好听到落春后面对宝玉得警告之语,涉及到宝玉的问题,这可是大事,贾母立刻投注了十分的注意力,因而问道:“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我怎么恍惚听到什么‘吃亏’不‘吃亏’的,难道宝玉被人欺负了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赶忙答道:“没什么,我刚才和林妹妹、六妹妹说起要到家塾去读书的事情,六妹妹担心我,因而说起来,我今日在那边府里见到了蓉儿媳妇的弟弟,说起来他正好也要找家学课读呢,因此我想着有他相伴一起去家学。”
见宝玉主动要求去读书,贾母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摸娑着他的脸笑道:“敢是闲得不自在了?若是应了你,往后果真上学去了,只怕又要抱怨着来缠我替你说项告假。”实在是担心宝玉读书只是一时兴起,何况,在贾母的心里,并没有一定让宝玉读书出仕之心,因为靠贾王两家的势力,将来宝玉长大了,绝不会少他一个官做就是了,所以贾母并不十分逼他读书。但是见宝玉上进,她还是十分高兴的,觉得自己没有白疼他。
宝玉已经和秦钟约好了,自然不能失约,见贾母似乎不是很赞同,赶忙软语央告道:“老太太疼我,我也不能让老太太白疼我一场。先前只因为我一个读书上学,觉得孤单无趣,如今既有了陪同上学的同伴,家塾里又有蔷儿他们都是认得的,自然会相约着发奋用功起来。更何况我和蓉儿媳妇的弟弟已经约好了,老太太总不能让我失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