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剑在发光。

以太阿神剑为中心,两仪称、飞天镜、量天尺的虚影依次浮出。

阴阳天地剪也飞了上去,加入了它们的光辉。

下方莲台中,魔君压抑着咳了几声,一把甩出了五色琉璃灯和咫尺天涯伞。当这两样法宝如乳燕投林般飞出时,这位陛下的身躯也往旁边歪倒。

千江寒接住了他。

“以前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哥哥,也有如此虚弱的一天。”他笑道,“真难得。”

千星坠已经气息不稳,却还能板着脸训他:“多大的人了,还在乎口舌之利。”

“因为只有面对哥哥,我的脑袋才能多转动一下。”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好歹也是大能转世……”

魔君的声音忽然停顿,像忽地被什么情绪哽住了。

他低声说:“你本可以不用和我一起。”

“不行啊。”千江寒苦恼地说,“我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不跟哥哥一起有始有终地完成,我还能做什么?而且哥哥现在的力量未必足够。”

魔君以为自己会冷哼一声,却没想到他反而是笑了出来。

“你一直是一个很任性的人。说什么脑袋不好用,其实是懒得多想。”

“没法子,我是道君的懒惰部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一辈子躺在地上不要动,当一颗安静的石头。”

魔君哈哈大笑,边笑边喘气。离开了外来的力量补充,即便有千江寒支撑他,他也愈发显得衰弱,一看就命不久矣。

他想起了以前。

普通人的“以前”或许是几年前、几十年前以前,但对魔君而言,他的“以前”是近千年前。

传说人在将死时最容易回忆过去。魔君总认为自己天纵奇才,乃魔族有史以来第一英明的君主,与普通人决计不同,堪称两种生物……但在这时候,他也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在斗灯归位的光芒中,握着弟弟的手,恍惚看到了近千年前的过去。

那时的十万大山比现在更混乱,因为他的父王并非一个有治理才能的君王。他纵容贵族们毫无限度地践踏奴仆、平民,收集大量的魔晶挥霍,又放任欲望去收集一个个美女,最后留下了一大堆血脉驳杂的小崽子。

千星坠是其中不算年长也不算年幼的那一个,但他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他很早就看明白了父王的荒淫无道,更不屑于他的胸无大志。在他眼中,只为了追求力量强大并非真正的强大;身为君王,如果没有带领族群兴旺强大的志向,那就是不求上进的废物。

上一任魔君就是废物。

千星坠则自认不是。

至于他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是不同程度的废物。

尤其是那个叫千江寒的小子。他不仅胸无大志,连废物的方式也格外引人注目——格外地废物,加倍地废物。

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不肯修炼,成天躺在床上睡大觉,做过的最大努力是挪动到野外,在苍白的月光中睡大觉。

懒惰到了令千星坠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关他何事?这样的废物,很快就会在残酷的十万大山中自然凋敝。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一年年过去,的确有许许多多的废物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其中却并不包括千江寒。

分明是一个不肯修炼的废物,从不和人交流,每天每天都躺在地上,看永远不变的苍白月光。

为什么能一直活下去?

千星坠开始注意到这个废物弟弟,然后他发现,这个废物弟弟其实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弟弟不需要修炼,天生就会运用魔气;谁想害他,他总是刚刚好地挪动一下、翻个身,躲过去就完事。

他观察了弟弟好几年。

终于在某次狩猎中,他走到一块大岩石背后,看见千江寒正靠着石头看天空。他发着呆,眼里的月光缓缓流动。

千星坠问:“你为什么不反击?”

千江寒没有说话。他就是这个德性,反应异常迟缓,总是被人认为是个傻子。

但千星坠那时候已经知道,他不是。他只是懒得回应,甚至懒得思考、懒得倾听。

他问:“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目标?”

千江寒还是没有回答。

千星坠在他身边坐下,也靠着大石头,抬头去看早就看腻了的夜空。月光圆润得没有一丝瑕疵,也苍白单调得绝不意外。

过了很久,弟弟才扭过头,茫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千星坠说:“如果你眼中没有任何目标,就跟着我一起往前走。”

弟弟依旧茫然,眼神却起了一些波澜——自然了,这只是千星坠的回忆,所以也可能是他误会了,那时候千江寒的表情也许并没有任何改变,最多只有一丝风吹动了他的头发。

他说:“我会成为魔君,而你来给我当臣子。你只需要思考这一件事,就是如何与我一起让魔族活得更好。”

过了很久,千江寒才像听懂了。他露出苦恼的神情,慢吞吞地说:“可是我懒得思考啊。”

千星坠盯着他:“你做不做?”

千江寒歪着头,又想了很久。

“那也行吧。”他回答,“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