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抬起了眼。他放下埙,拍了拍椅子扶手,很有些感慨道:“这王座也不大适合放在这里,可我习惯了它,就还是带来了。”

那是一双狭长的、平静的、暗红色的双眼,含着秋天草木凋谢的萧索之意,和冬日漫天飞雪的极寒肃杀。

他长得很好看,是通身肃杀也遮盖不过的好看。不过作为兄长,他和千江寒长得不大像。这也是很自然的,毕竟千江寒长得和道君一模一样。

反而……他和卫枕流的容貌颇有相似。

他看向卫枕流,说:“吾儿。”

“我不是你儿子。”卫枕流淡淡道。

“你一半的血脉来源于我,就是我唯一的儿子。”魔君淡然的神情,看上去与卫枕流更像了。

“无所谓。”卫枕流说,“你愿意如何想,都与我无关。”

魔君陛下略略眯起了眼。他的眼睛与卫枕流就不像了,没有那份阴郁的精致美丽,而更多了三分深沉的威严。

“有胆色,不愧是我的儿子。”他赞叹道,“若你是来杀我,就要更让我多欣赏三分,哪怕你是个虚伪的道门修士。”

——哈哈哈哈这段真是太好笑了……

他旁边的弟弟沉迷看书,肆无忌惮地发出了破坏氛围的笑声。

不过魔君陛下似乎已经非常习惯弟弟的德性了,完全能够视他于无物,保持自己的淡定自若。

谢蕴昭闭了闭眼。

她问:“你们开启传承之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这些人前来,好杀了他们、得到他们的力量?”

魔君很是仔细地看了看她。

“这岂非显而易见?正是如此。”他若有所思,“这么说,你就是吾儿择定的伴侣?千江寒这小子也很喜欢你,若非情势危急,看我儿子和我弟弟抢女人岂不也很有趣。”

他说着,顾自大笑起来。其我行我素、任性自我的气质,比少魔君更胜一筹。

谢蕴昭没有理他。她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在自己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能通通无视别人的插科打诨,全当没听见。

她又抬头看了看顶上那光明柔润的“月亮”,再看看莲台山的魔君兄弟二人。

“魔域‘月亮’将要耗尽的传言,原来是真的。”

魔君停了笑,终于露出一丝诧异:“你竟然猜到了?很好,很好,不愧是有资格被我儿子和我弟弟争抢的女人。”

卫枕流冷冷道:“滚,谁让你随意评价她?”

魔君却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我儿子就能管我?”他笑声一止,眉宇森然,“我统治魔域千年,而今为保阖族上下性命,以一己之力维系光明不坠,我如何说不得你!”

“蠢。”卫枕流说,“你做了再多,与我何干,与她何干?你们费尽心思引我们来这里,必定是有求于我们。有求于人,还不温驯些?”

魔君的神色再度森然起来。但他沉默了,并未否认卫枕流的话。

他在沉默,谢蕴昭也在沉默。

她正沉默地看着水池中漂浮的尸骨。

传说十万大山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上古遗留的法宝。当法宝力量彻底耗尽的那一天,就是最后的光明消失、十万大山堕入真正的极夜之时。

没有生命能彻底抛弃光明,哪怕是魔族。当极夜降临之时,就是所有魔族毁灭之日。

难怪人们议论说这里的月光越来越黯淡,难怪魔君兄弟二人着急发动战争,也难怪魔君要困守神墓,为“月亮”输入力量,好让它继续亮下去。

她看了一会儿。

“夜无心!”她说。

王座旁埋头看书的青年立即跳了起来,“啪”一下合上书,响亮又高兴地回道:“在!原来是阿昭来了,唉,你应当早点叫我,我都没注意。”

魔君:……

卫枕流:……

魔君冷冷地看了弟弟一眼:“脑子不好使的蠢货。”

“怎么能这么说?”千江寒不服气道,“你看,我在和阿昭说话,但哥哥你一叫我,我还是立马能听见,你还见过更聪明的弟弟吗?”

“这说不好,因为我只有一个蠢货弟弟。”魔君傲慢道,“你,来给他们解释。”

“唉,脾气这么大的哥哥,也只有我惯着了。”

夜无心——千江寒,耸了耸肩,收起了已经翻看过无数遍的话本,又笑眯眯对谢蕴昭他们挥挥手。

“事情嘛,其实很简单。”他一脸轻松,“正如你们所见,月亮要坠毁了,十万大山住不下去了,所以我和哥哥很早之前就决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百年前开始,哥哥就开始用自己的力量维系光源,同时,我们也在研究如何突破天堑的方法,并为之做出了不少尝试。包括渗入白莲会、联合妖族,还有枕流的诞生……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不过人类的修士还是挺厉害的,虽然比当年的道君差了很多,却好歹胜过我哥哥分出去的一缕神念。原本我们想借枕流的躯壳诞生,也失败了。”

魔君训斥道:“什么胜过,什么失败。若非枕流是龙君转世,你也不至于无法参战,反而搞得我元气大伤。不过……我也伤了北斗那两个人,算是回本了。”

那两个人——指的自然是当年阻抗魔君降世的掌门和冯真人。

“前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千江寒嘟哝道,“我不是一想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全部告诉哥哥你了吗?”

“只会添麻烦的脑子不好的蠢货。”魔君继续训斥。

千江寒无可奈何地挠挠头,接受了这顿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