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魔君踏上顶楼边缘的栏杆时,他让自己放了手。

然而,少魔君这番微妙的举动……却是半点都没入谢蕴昭的眼。

也或者,她固然注意到了,却如少魔君所愿,完全将之理解为“少魔君的逢场作戏”,因而不曾在意。

她还打量着前方的场景。

星月冷色在她身后,可眼前金碧辉煌的屋子却处处暖色。灯光照亮楼阁,也照亮四周遍地的绫罗遍地,更有珍珠无数为这一幕景象增光添彩。

但无论是什么珍珠、绫罗,在中央那横卧的美人面前……恐怕都要黯然失色。

若单论五官,她并不多么完美;若看年龄,她也并非韶华。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穿着水红纱衣、散着满头青丝,舒展肢体懒洋洋倚在暖玉做的卧榻上,眼神迷离地看过来,舔了舔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再对他们随意地一笑——

她就是“美”本身,是一个绮丽无边的风月幻梦。

“啊呀,真是心急的客人,就这么失礼地闯上来了。”

城主声音低柔,略有沙哑。

少魔君站在栏杆上,衣袍与长发都被夜风吹起。他既没有踏前一步,更没有涉足室内的意思,其疏离之意,与他面上那一缕凉薄的微笑如出一辙。

“眠花城城主,奉星。”他说,“我要你手上的‘十二月花令’。”

十二月花令是什么?谢蕴昭瞥了一眼少魔君,却只见他暗红的眼睛覆盖着一片虚假的暖色。

她撇撇嘴,决定等会儿再逼问,现在就不拆台了。

“果然是为十二月花令而来?”眠花城主似乎也并不意外。她吞下了葡萄,又不紧不慢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再伸出去,让服侍她的侍女为她细细擦拭。

“我的规矩么……人人都是清楚的。”她用柔哑的嗓音笑说,“要取得十二月花令,就要用我满意的事物来换。否则,就算殿下您能杀了我,也是找不到花令的。”

少魔君早有准备。

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块深蓝的石头。

“上品沉金石。”他说。

城主狭长而迷离的眼眸轻轻眯起,又轻轻睁开。

“沉金石……能析出魔晶的好东西,遑论是上品。”她的声音变得更懒洋洋,好像一只困乏的猫,“可殿下,您看我这眠花城像是缺魔晶的模样么?”

城主似乎一点不感兴趣,但少魔君却只笑了笑。

是有些嘲讽的笑。

“沉金石能做的不光是析出魔晶吧?”他轻飘飘地说,“奉星,你停滞在归真后阶多年,孜孜以求突破而不得,难道就真不知道……你的问题出在识海?”

“你那干涸的识海,恐怕已经无法用魔晶来补充了吧?所以这些年来,你才暗中收集沉金石,因为只有沉金石才能为你注入新的精神力。”

此言一出,奉星的脸色就变了。

她失却了那迷离梦幻的从容,好像从至美的云端跌落进了凡尘。她仍旧是美的,但这美已经是凡间世俗的美,不再无可挑剔。

识海——魔族修炼精神力之所。而所谓的“精神力”本质上是愿力。

谢蕴昭之前就思索过:魔族修炼恶念,称之为“魔气”;修炼愿力,称之为“精神力”。

修士要修炼,需要同时修炼灵力和神识;魔修要突破,也要具备充足的魔气和精神力。由于十万大山中多为恶念、少有愿力,作为货币流通的魔晶就也成了魔修补充精神力的重要来源。

但……假如有魔修很难再从魔晶中获取精神力了呢?

答案就是——沉金石。

少魔君很清楚,这并非突然出现的问题,而是十万大山的贵族们早已遭遇的困局。越是修为高的魔修,精神力就越强,却也越难获取;普通的魔晶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力缺口。

他清楚地记得,再过几年,绿髓城会暴露这块上品沉金石,并由此招致屠城之火。这块沉金石被一众城主挣来抢去,其中最执著的就是眠花城主奉星。后来他通过情报才知道,原来奉星早年修炼被敌人坑了一把,以至于精神力干涸,是以比其他人更加渴求沉金石。

但那是“将来”会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奉星坐在榻上,面色阴晴不定,也难掩心中惊疑。

不过到底是一城城主,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之色。

红衣绝艳的城主重新靠在榻上,由得侍女喂了她一颗葡萄。

“呀……吓我一跳,这位殿下好手段。”她的目光重新迷离起来,“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掩饰了。的确,我很需要沉金石……我很需要精纯的精神力。”

“可是殿下,你手上的沉金石……应当不止这一块吧?”

城主微微一笑,又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少魔君手上的石头:“这一块怎么和狗啃过似的?真是丑。”

谢蕴昭:……

对不起,还真就是狗啃过。

少魔君神色不改:“只这一块。”

奉星又一笑。她缥缈的目光原本瞧着少魔君,渐渐地……这一双妙目便在谢蕴昭身上流连不去。有迷离的笑意在她艳丽的面容上绽开,好似夜昙渐渐开放。

“殿下莫要欺我。”她盯着谢蕴昭,声音变得更喑哑,隐约流露出一丝垂涎,“云英城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尊夫人也能随手制造魔晶,还是上品魔晶,是也不是?”

她用一种极度欣赏、极度迷恋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谢蕴昭。

“啊啊,也是让人心动的美人。”她着迷地说,“不若殿下,就用尊夫人来换这十二月花令吧?”

少魔君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