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枕流过去是剑修,现在是魔族。剑修同阶无敌,魔族更能吞噬一切。

魔域更是他的领域。他能轻易察觉石无患设下的埋伏,知道他是假意邀战,而真正的杀机在于埋伏的那一道飞剑,上面淬了致命的毒/药。

他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想:要不要干脆反抗呢?

只要他想,他就能杀死石无患。这个师弟一路走来,依靠了太多的外物、机缘,实则心境和修为都不稳定。

其实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魔族,也习惯了。就像雪山上这把王座,很高也很冷,从来坐不暖,他原本不习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杀了石无患,背弃当年和掌门的约定,真正坐实“魔君”的名头,带领魔族占领天下……

他畅想了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他想,如果那样做的话,当年死的那些人是为何而死?

最终,他死在了石无患的剑下。

魔君的性命与魔域的防御相连。如果杀死现任魔君的不是下一任魔君,魔域就会崩溃。

在等待死亡来临时,他看见了那片天空的崩溃——那片天空,笼罩着魔域的永夜,像被长风追击的浓云一般倏忽散去。

天光落下,积雪开始融化。

光就是这一点很好。就算视线模糊、意识朦胧,当其降临之际,人也已然能够感受到那一线光明。

那是他曾在万里冰雪中无数次抬头仰望的……期待已久的天光。

这是第一世。

第二世开始的时机,是他“叛逃”的那一夜。他睁开眼,四下一片血腥。

逃跑、迷茫、魔族的经历……

一切都和第一世一模一样。

从第二世到第九世,每一次他都迎来死亡,每一次却也都重新睁开眼,而开始的时机总是在他“叛逃”过后,好像是上天都在说,他不值得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能够让他重新选择……

他没有选择。

他体内的血脉注定他是魔族,注定他与仙道格格不入。

人一旦活得长了,又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总会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连死亡也不再害怕。

如果死亡也让人厌烦,那它就不再可怕。他总是期待死亡真正降临,可死亡却从不曾真正降临。

后来他学会了开解自己。在漫长的日子里,他需要回忆来支撑自己;魔域的记忆不怎么样,北斗仙宗度过的岁月也变得虚伪无聊。

于是他只剩下凡人的时光可以回味。他开始想起来自己作为小少爷的时光,想起自己幼时的霸道和顽皮,想起父母的拳拳爱护、谆谆教导,想起路边的桃花和野果。

也想起自己曾有过一个小小的未婚妻,曾在一座水汽氤氲的小城里度过一段短暂却温馨的时光。当时他最大的烦恼是未婚妻太年幼,还羡慕过家里的堂兄娶了一位端庄美丽的淑女——哪里是这个翻墙跑出去玩的小孩子能比的?

他还很认真地琢磨过,为什么那个小姑娘可以缓解他身上的魔气?说不得她也有什么天赋神通,也是个了不得的修道天才。按理来说,她也该有个光明的前程。

在他修仙后,他也曾回去寻找过她。可他回去得太晚,那一家人也已经遭遇不幸,那个小小的姑娘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

他想,她大概是死了。

他总怀疑这是自己给那小姑娘一家带去的不幸。他是少魔君,他的亲人都死了,他的未婚妻一家也死了,他的同门和友人死在他手上,最后他还会杀死自己在魔族的亲人。

一定要所有和他相关的人都死了,他才能最后死去。这实在是很能说明他魔族身份的一件事。

他来到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就是别人的不幸。

直到第十次。

直到这一次。

他睁开眼时是一个夜晚,几乎让他错以为自己回到了魔域的永夜之中。然而四周流光溢彩,街上飘着凡人食物的香气,还有人偷偷看他、兴奋地小声议论,又丢来代表仰慕的鲜果。

他有些茫然。

在最初重生的时候,他曾很希望自己能回到“叛逃”之前。他天真地觉得,那样就可以避免之后的一切。

但在重复的轮回里,他终于明白……掌门是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即便他拒绝了任务,他的魔族身份也会暴露,天下同样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仍然只能走向那片戴雪的山脉,登上最高的王座。

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在经历了九次之后,回到他刚刚晋升神游境的那一年究竟有什么意义?

杀死今年入门的石无患?没有石无患,总会有其他人。

战战兢兢再去死一次?他已经“死”得很厌烦了。

还是说……

既然掌门想消灭魔族、让修仙者取得胜利,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毁了这个计划?

如果这一次结束后还有下一次,那是天下苍生去死,还是他自己去死,究竟有什么区别?

他差一点就这么做了。

后来即便他没有这么做,他也还是小小地捣乱了一下:把和魔族暗中联系的溯流光带回辰极岛,试探掌门有什么反应。

但柯流霜也会出现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一世,他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有的很有分量,有的无足轻重。

但在最初的那个意外面前……所有这些事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