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王离重复一遍,微微抿了抿唇,“要上一次你买的那个风车。”

“啊,你说蔡记的那个……”谢蕴昭隐约想起来,上个月她偷溜出去,顺手买了个风车,又趁王离睡觉的时候顺手扔在了他身边,“你还没扔哩?”

王离莫名显得有些不快。

“风车。”他加重了语气。

“知道哩……你怎么倔起来跟我家一岁的达达一样。”谢蕴昭嘀咕一起,又看看日头,“今天买不到风车,人家肯定收摊了。下次买好了。”

“好。”王离答得很快,没有半分犹豫,“下次你一定要买。”

“知道哩,大爷。”

王离“目送”那个人消失在院门背后。

他试图重新看书。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将书扣在桌上。

他试着拿起棋子,然而这一项持续了几十年的活动,此刻也显得索然无味。

谢九坐在原地,环“视”四周,略觉疑惑:他分明在这院中待了一整天,为何现在变得如此静不下心?

他曾认为急躁是庸人才具备的天赋,而他自己最不缺少的就是无穷的冷静和耐心——甚至于,他也仅仅只有这一样东西。

如果一个人只拥有为数不多的一点特质,那他必然能将这特质发挥到极致。

那么,一项被发挥到极致并持续了许多年的特质,忽然之间失灵了,这会是因为什么?

谢九想不出所以然,便皱着眉重新拿起书,翻了一页。说不定是刚才那一首诗写得太无聊,才令他感到乏味。

翻过页,新的这一首……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他默然片刻,干脆把书丢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想:他果然永远看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幽幽怨怨的诗句。

叩叩。

有人敲门。

谢九“看”过去,刚才舒展的眉头再度微微皱起。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

果然,即便没有得到回应,门外的人也推门而入。

来人有二。为首的中年人脚踏木屐、身着天青色大袖长衣,羽扇纶巾、美须飘然,正是平京中最推崇的名士模样。

中年人身后跟着一名瘦弱的青年。他身穿淡紫衣袍,长发半盘,始终低着头,身周散发着安静阴郁的气息。

谢九站起身,声音变得更加冷淡:“父亲。”

如果说他在许云留面前的冷淡只是夏日里的清风,那么此刻,他已成了深冬高山上的万载玄冰,寒冷不化,又带着似有若无的俯视意味。

然而在来人眼中,这样的谢九……才是真正的谢九。

被称为“父亲”的中年人没有丝毫不快,仍旧保持着那世外仙人般的神仙风度。他淡笑着看看四周,又看向院中的嫡子:“难为你每年都能找到清静的地方躲懒。”

谢九没有回答。他只是满面漠然地等待谢彰说出真实的来意。

谢彰——谢九父亲的名字,也是谢家家主的名字。

谢彰也深知这个儿子的性格,便说:“十一郎。”

“是,叔父。”

阴郁瘦弱的青年走上前来,微微抬起头,又飞快重新低下去,似乎很害怕自己这副模样被谢九看见。

“阿兄……”

他面色苍白,下颔单薄,浅淡的眉毛下是纤弱俊秀的五官。

倘若有人能仔细审视他的脸,并充分发挥想象力,在这张脸上涂抹脂粉、加深光影,或许会发现……这位谢十一郎几乎与谢妙然长得一模一样。

谢九看他一眼,又看向谢彰:“你又让妙然扮作男子?”

谢彰脸色阴沉一瞬,复又微笑道:“十一郎本就是男子。若非你纵容,我打死他也得把他的怪癖掰正回来。”

温和洒脱的语气,说出的却是霸道专横的内容。

谢妙然……谢十一郎身体微微一抖,更深地把头埋下去。他好像厌恶自己这个模样到了极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不让人看到丝毫。

如果叫那些曾经见过谢妙然、乃至暗恋过她的人知道,谢妙然的真身竟然是一名男子,想必会惊吓得连下巴也掉下来。

谢十一郎是谢彰亲弟弟的遗腹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谢家对外说他体弱多病,常年静养,不见外人。

而谢妙然则是谢彰的庶女,常常言笑晏晏四处走动,暗中为谢家打点见不得人的事。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是同一人?

谢九不需要想。他本就知道这件事。

因而他也十分平静:“你要做什么?”

谢彰说:“王家的王留死了。”

谢九说:“不错。”

谢彰笑了笑:“他是王六唯一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