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枕流像是觉得好笑,摇摇头,又摇摇头,问:“执雨师姐,你这话是在怀疑我师叔,还是怀疑我师父?”

此言一出,年轻弟子们尚未回神,资深前辈却都纷纷一凛。执雨更是面色大变,二话不说,转身一拂衣袍,面向后山某个方向,重重磕了九个头。待她再度起身,额上已是一片黑紫。

她盯着卫枕流,目光又一一扫过在场诸人,那森然可怖之色叫人心生寒意。

“走!”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一甩衣袖,架起剑光冲天而去。

其余绛衣使带上那不幸被捆绑住的白衣男修,也纷纷追随离开。

卫枕流收起长剑,对山长点点头,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戒律堂应会重点针对神游修士展开调查。方才我担心师妹,越过山长说话,还望山长莫见怪。”

“怎么会。嘿,要不是有卫师侄在,我这个山长连学生都保不住,真是没脸再待下去了。”何思明乐了,捋两把山羊胡,“何况启明学堂的神游修士,也就是我,还有另几位老师,调查起来也快。要是那戒律堂敢无事生非,我就舍了老脸,去天权真人座下哭诉去!”

卫枕流笑道:“山长心系学堂,令人敬佩。”

何思明当惯了老师,向来喜欢聪明优秀懂礼貌的年轻人,现在看卫枕流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看他身边的闯祸头子都顺眼多了。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管教那个闯祸头子,让她多学学卫师侄,早日成为一代良才。

闯祸头子谢蕴昭面对山长慈爱的目光,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唉,就是祈年他……”何思明神色一黯,“那孩子是天权内门弟子,勤奋好学,性格温和,人缘极好,怎么会是内鬼?那戒律堂是什么地方,进去就脱一层皮,这……唉,也是我护不住他。”

祈年就是刚才被带走的白衣弟子,也是此前告状要处理谢蕴昭他们吃小动物的巡夜人。谢蕴昭很怀疑那咄咄逼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称得上“性格温和”,但见老头子挺伤心,就忍不住道:“山长,那祈年师兄不也才无我境?”

“就怕那群绛衣使硬说他是帮凶。”山长不减忧色,“你们是不知道戒律堂多蛮横……哎,我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去去去,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觉,明天早课迟到,就罚你们去给灵田除草!”

谢蕴昭:……

山长回过神,开始赶堂中的老师和弟子去睡觉。一群伸着脖子听秘闻的修士顿生哀怨,幽幽看着谢蕴昭。

唯独柯十二轻笑一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留下一句:“有来路的人,就是跟那些没来路的人不一样。”

谢蕴昭看着他的背影。

陈楚楚大着胆子凑过来,说:“阿昭你别理他,他就总是阴阳怪气的,讨厌死了!”

边说,余光还边去看卫枕流,目光亮晶晶的。

看她一副追星少女的模样,谢蕴昭不由笑了,说:“师兄,这是我同学兼室友陈楚楚。楚楚,这是我师兄。”

“久仰久仰!”陈楚楚双手合十,激动不已,“不愧是《九品簪花榜》的第一名,近看更是……唔唔唔!”

何燕微捂住她的嘴,冷静道:“见过卫师兄。我是摇光弟子何燕微。”

“可是柳师叔新收的那位真传?入门月余便修至辟谷后阶,何师妹果真不凡。”卫枕流含笑看一眼谢蕴昭,“不像师妹……”

“师兄你不懂,我吃饭就是在修行。”谢蕴昭振振有词,“不信你问我师父。”

卫枕流不跟她争,笑着摇头。

“师兄,这是顾思齐,还有石无患,你已经见过了。”谢蕴昭指指几人,“这就是我在学堂里的小团体,是未来我称霸启明的基础。”

“谁是你称霸的基础啦!”

几人都不满出声。眼看又要笑闹起来,就被山长没好气地全部训了一顿。

卫枕流不参与他们小孩子的玩闹,等他们一个个被训得蔫巴巴,他才说:“都去休息吧。这有一瓶醒神丹,你们一人拿一粒去,明早服下可解困乏。”

他又单独叮嘱了谢蕴昭几句,这才御剑而起,掠向天枢。

“哇,哇哇哇——卫师叔真的是温雅清贵,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澹州的世家公子们一个也比不上。”陈楚楚捉住谢蕴昭的胳膊,“阿昭,好阿昭,卫师叔这么好看,你可千万别让别人抢了他去呀!”

何燕微瞪她:“陈楚楚,你就不能专心修炼?你看看自己,才辟谷境初阶!”

“我又不能和你们天才比,其实我也很努力的。”陈楚楚理亏,小声辩解,越来越没气势,“好、好嘛,我明天开始会更努力的!”

顾思齐说:“还是只有燕微能让楚楚听话。”

石无患站在旁边,沉默得像一尊石像。谢蕴昭拿手肘捅捅他,问:“石无患,你想什么呢?”

他没说话,只抬起头,看着星子满布的夜空,脑海里全是方才自己闷声不出、那个人却言笑之间折服众人的场景。

他想:只要有玉简在,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到!

到时候……

他看向谢蕴昭。她男装打扮时毫不起眼,真实样貌也不若何燕微那般精致夺目。鼻梁有些太高,便不够柔和;眉毛疏落,就略显寡淡。只一双眼睛清润明澈,似飞花逐水,不笑是出尘,一笑又有夺目光彩。

“看我干嘛?”她大大咧咧地问,还是男装时候的语气。

石无患说:“我在想,人家何燕微都辟谷后阶了,你一个天灵根怎么才辟谷中阶?”

“咳,修行这种事嘛不就是随缘,最重要的是开心……笑什么,看不起我吗,来来来我看我们是时候打一架了!”

她原地摆了个白鹤亮翅,可以说是半点没有女郎的娴雅端庄。

如果是别人,肯定会反驳他“你一个浑浊五灵根、辟谷初阶的修士,凭什么质问天灵根”;但谢蕴昭不会。果然不会。

他知道她不会。

“谢蕴昭,”他说,“我发现我还挺喜欢你的。”

“是吗?谢啦,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