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棋手应该坐在棋盘后面旁观,但不幸的是,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棋手——师父你说过这句话的。”说到这里时,周逊居然笑了,他笑起来时容色粲然,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躲在棋盘后固然很好,但想到那样恢弘的场面,不去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你有一股疯劲。”沈老头摇摇头。
日暮时,沈老头离开了周逊的府上。侍从替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沈老头坐在车里,沉默不语。
马车里有心腹向他汇报,道:“主子,当年那件事的资料,依旧是被埋得很深,就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找不到。”
自那日与福康在护国公府相遇后,沈老头便又重新记起了曾经的梦魇。梦里,他依旧是站在大景与北魏的边境线上,他的师兄倒在白草上,胸口插着的,是他的随从射出的箭。
那个梦里,有随从的声音。
‘信封不在他身上……’
‘晚了!他已经将东西传出去了!’
‘北魏的狗崽子们把他的尸身……抢走了!’
还有高宗的声音。
‘事已至此……战况在即,祸不及护国公府,算了吧。’
和福康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说过你会把至玮带回来的,为什么他却死在了北魏?你是他师弟,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梦的最后,总是一条开满枣花的小巷,那是几十年前的幽篁巷。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坐在那里,对因天资所限、无论如何努力也始终及不上他、而抱着膝盖发狠的年轻人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其实,我原本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天之骄子。我的母亲不是护国公府的主母,而是一个婊子。一个被扔在了乱葬岗里、要靠着我亲手将她挖出来,强行葬入李家祖坟的婊子。而我直到她死去那日,才知道那个总是进护国公府里背潲水,每个月以这样的身份才能偷偷看我两次的沧桑而卑贱的女人,是我的母亲……你瞧,所谓的天才,也有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所以小六,我们现在可以成为朋友了吗?’
那些哭喊声、诉说声如梦魇般缠绕着他,到头来汇成那个青年苍白的脸,汇成北魏的战火与数十年前的大败,让年轻的他夜不能寐。如今他已近花甲之年,可当他坐在马车上时,低下头,依旧仿佛能看见自己手上的血——从那个曾经笑着将他和正在同他吵架的小福康拉到一起的、青年的血。
“时隔四十年还是这个结果么?没有解释,没有原因,他依旧是那个因嫉恨自己身为将军的护国公兄长,而带着大景的布防图背叛了大景的罪人。他因他的野心而死在了边境的白草之中,被总是比不过他的师弟亲手诛杀。而那样聪明的他,却因机缘巧合,只拿到了一封过时的布防图,最终导致了他所投靠的北魏的大败,害人害己。可他从来都比我聪明,又怎么会犯下能让我捉到的错误?”沈老头苦涩一笑,他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除了已故的高宗,如今还有谁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看来,的确只能靠我这个徒弟了。”
心腹低声道:“其实属下一直不明白沈老为何突然收了周公子作弟子,他的确聪敏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