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到了北郊, 曹凌扶了薛令仪下了马车,眼见冰霜雪地一片,几阵凉风卷着几粒冰雪席面而来, 薛令仪粉面含娇,笑嗔道:“可真是冷呢!”
曹凌笑道:“若是怕冷, 不如直接去了亭子里头,里面烧着火炉,倒暖和。”
薛令仪摇摇头,笑道:“折腾了一早上好容易来了, 偏躲进亭子里窝着,那臣妾还不如不来,亭子里再是烧了暖炉, 又哪里比得上臣妾的关雎宫待着舒坦呢!”
曹凌笑道:“这话倒没错。”说着扶着薛令仪往前走去。
秦雪娆扶着南星慢慢跟在后面, 瞥了一眼前头相依相扶甚至恩爱的两人,心说若是今个儿顺利,怕是不到中午,就能瞧见这两人闹翻生嫌的模样了。不觉笑意绵绵,心想有生之年还能瞧见这薛氏失宠, 倒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沈家夫妇可来了?”李春华睨了一眼不远处情意绵绵的二人,听见绿容低声说来了, 不觉勾唇淡淡冷笑。很好,她再忍上半日,等着事情妥当了,且看他们还能如漆似胶, 这般缠绵。
北郊的梅花果然好看,粉堆堆的一团,远远看去好似霞光漫天, 又有暗香沁入鼻端,薛令仪想起武陵王府的那片梅花,笑向曹凌道:“这里梅花虽好,可臣妾想着武陵镇的梅花,却觉得哪里的都比不上。”
曹凌听了心头一动,不觉欣喜盈满心头,仔细瞧了薛令仪两眼,笑道:“难得的很,你这人倒还能说出几句好听话来!”
薛令仪笑道:“瞧皇上说的,臣妾虽是不爱言语,但对臣妾好不好,臣妾心里是知道的。”
曹凌顿觉满心舒畅,将薛令仪又瞅了瞅,笑道:“这话朕爱听,以后没事多说几回,也叫朕高兴高兴。”
薛令仪听了很是无语,又觉好笑,过后了又觉得淡淡心酸,想着她是不是该改了改这性子,说是人心隔肚皮,她只心里念着好,到底曹凌也不知道。
只是薛令仪到底是怀了身子,走了半个多时辰,便觉腿脚疼得厉害,却见曹凌兴致正好,想了想笑道:“臣妾可不能再陪着皇上看花儿了,不如臣妾做了肩舆往前头亭子里等着,皇上看够了花儿,便来寻臣妾如何?”
曹凌笑道:“这花什么时候都能看,朕陪了你去。”
薛令仪摇摇头笑道:“自打皇上登基,日理万机甚是忙碌,难得出来放松一回,不必总围着臣妾转。”又笑道:“皇上的心意臣妾知晓,既是知晓,更不能霸揽了皇上在臣妾身边。皇上好好赏梅,回头画出一幅赏梅图,好叫臣妾挂在卧房里,也好时时观赏不是?”
曹凌笑着点了点薛令仪的鼻尖:“你倒是个小滑头,朕出来看回梅花,还要给朕布置功课。”又转头吩咐红莲:“你们好生照料贵妃,不得有半点差错。”
红莲等人忙矮身福礼应是。
薛令仪扶着红莲,看曹凌一行人渐渐走远,目光落在后头跟着的几个年纪略轻的女子身上,猜着这便是同春嫔一道进宫的那几个女子了。
“瞧她们,风华正茂,果然美丽动人。”薛令仪瞧了半晌,向红莲叹道。
红莲立时回道:“便是风华正茂,也比不得娘娘风姿夺人。阖宫上下,娘娘的恩宠最盛,任谁也比不过的。”
薛令仪笑了笑,又觉得这话头实在无趣,转头上了肩舆,便由着他们抬着往亭子里去了。
王思宁立在亭子前头,远远往山下张望,不多时,便瞧见一行人正缓缓往这里行进,再眯眼细看,那坐在肩舆上的人,不是贵妃又是哪个?不觉心中一阵欣喜,转身快步回了亭阁内。
这亭子足有三层,阁间摆设琳琅,正躺在贵妃榻上的那个人正是沈茂修。却见他面色暗黄,神色倦怠,一瞧便知是有病之人。王思宁正坐在边沿上,笑着同他说话。
“夫君再等等,贵妃马上就来了。”
沈茂修只觉不可置信,将王思宁的手握紧,喘着气问道:“果然?贵妃果然肯来了?”
王思宁面上一滞,贵妃自然是不肯的,她进宫求见了那么些回数,好话说尽,也没见贵妃肯点头允可。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听信了罗氏的话,便想了这个法子,骗了那贵妃前来。
“是的,贵妃想着同夫君以前的情谊,终于还是肯了。”王思宁重新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罗氏不怀好意,也知道罗氏同贵妃不对付,可这又如何,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贵妃太心狠了,好歹也是年少情深,如何夫君病成了这般模样,不过请她过来瞧一眼,说上几句话,她也不肯。
王思宁心里发了一回狠,愈发心安理得起来。
薛令仪哪里知道这阁子里竟是摆了一道陷阱等着她,彼时她端坐在肩舆上,看身旁梅花千姿百媚,花瓣清润粉艳,心中甚是欢喜。一时到了亭阁前,红莲小心扶着薛令仪下了肩舆,便往阁间走去。
掀开帘子,扑面便是梅花香饼的清香,因着里头烧了炉子,这香味更是增添了几分暖意。
薛令仪笑道:“这香饼甚是应景,倒仿佛还置身梅海深处呢!”
红莲正笑着要说话,却听人颤颤巍巍的声音忽然响起。
“明娘,你终究还是来看我了。”这声音带了几分欣喜,几分哀叹,几分酸涩,又有几分情谊。
红莲顿时展开双臂,将薛令仪护在身后,向着里面喝道:“是谁在里面说话!”
沈茂修撑着身子,艰难地从榻上起身,扶着王思宁慢慢走了出来,笑道:“是我,是我呀!”
薛令仪一瞧见沈茂修,登时心头大惊。大惊之后,又瞧见沈茂修面容泛黄,神色倦怠,不觉又皱起了眉头。这人还是当初那个面红齿白,俊逸非凡的少年郎吗?怎竟如此形容憔悴?心中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担忧。
沈茂修好容易见着了梦中所念之人,竟连眨眼都不舍得,目不转睛地盯着,如饥似渴。
红莲立时心生恼怒,上前半步掩住了薛令仪的身影,叱道:“放肆,见到贵妃也不行礼,你等究竟何人,如何这般无礼至此!”
心爱之人多年未见,可容貌依旧,依然是长眉玉肌,俏丽仿佛三春之桃,可正看得出神,人却被遮掩了去,不觉心生恼怒,喝道:“你是哪个,还不赶紧躲开!”
红莲不禁怒极:“放肆!我乃是贵妃身前侍从,尔等究竟何人,贵妃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沈茂修仿佛未听,只扶着王思宁颤巍往前,嘴里道:“明娘,你过来可好?咱们说说话,这么些年了,我从来未曾将你忘怀!”
这话唬得红莲柳眉倒竖,几乎牙呲欲裂。正待厉声呵斥,薛令仪却开了口:“红莲,我们走!”
红莲立时转身扶住了薛令仪,沈茂修却是急得不行,努力挣扎着往前走,一面伸出手,哽咽道:“明娘,莫要走,你等等我。”
可薛令仪又哪里会等他,若不是顾及腹中孩子,大步流星早就离了这里。可王思宁却是看不下去了,松开手几步追了上前,挡在薛令仪跟前,泪眼滴滴,哭喊道:“臣妇知道贵妃金娇玉体,可贵妃也终该想想旧日的情分,如何能这般的绝情绝义呢!”
红莲气不打一处来,便要开口斥责,却忽听一声脆响,再瞠目看去,正是贵妃扬手打了面前这无礼女子。
“你糊涂了!”薛令仪皱眉喝道:“你们想死死,便自己个儿去死,何必拖累了本宫,又何必拖累了沈王两家?你当我嫁给了谁,我夫婿乃是一国的帝君!这事儿若是传了半丝风声到皇上的耳朵里,你们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王思宁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是蒙的,又听了薛令仪这番话,更是心生畏惧。她捂着脸也不敢说话,亦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看着那一身锦绣宫服的女子从眼前走过,好半晌颓然倒地,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隔着一道帘子,薛令仪看着石阶下匆匆赶来的皇帝,纤眉皱起,知道这是中了圈套了。
曹凌远远看见了薛令仪立于石阶之上,见着他来,也并没有喜色浮面,想起方才太监来报,他抿紧了唇瓣,一声不吭上了石阶,径直往内阁走去。
红莲急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将薛令仪的手腕握紧,低声道:“娘娘,好娘娘,这回你可千万别犯倔,同皇上说说,说说。这事儿跟咱们无关,咱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就堵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