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碧是王府的家生子,平生见过的最血腥的一件事情,便是王妃秦氏,将那如烟当庭广众的给棒杀了。她上头有老子娘护着,最多的也是挨了几巴掌,真真儿的看着真刀实枪的血拼,还是头一回。
“娘子,奴婢害怕。”如碧膝行过去,抱住了薛令仪的胳膊,紧紧把身子贴了上去。也不知怎的,这时候,她只觉得挨着娘子才能有些心安。
薛令仪轻轻拍着如碧的手,转头问如锦:“你害怕吗?”
如锦面白如雪,闻言立时落了眼泪出来,哽咽道:“怕。”
薛令仪无奈笑了笑,招招手道:“那过来吧!”
马车外刀剑相撞的声音清脆入耳,不时有惨呼声响起,薛令仪面无表情,静静端坐在马车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车外的打斗声渐止,有个粗犷的男子声音响起。
他道:“贼人已然杀死,还有两人负伤而逃。”
薛令仪闻言笑了笑,扬声道:“多谢各位大侠鼎力相助,救命恩情,此后必有重谢。”听见外头陆陆续续的客套话后,又说道:“眼见天色将黑,劳烦各位护送我速速归府。”
此后路程十分平静,入了城门,很快便到了武陵王府的朱门前。
几个江湖人告辞离去,薛令仪隔着帘子同那马夫道:“今日种种,回府后一字不能透露,别人问来,只说在城郊一带随意逛了逛,若有口风露出,就别怪我手段无情。”
那马夫今日也是受了惊吓的,他自然知道这位主子不似寻常娘子,是个厉害人物,忙道:“奴才知道了,娘子且放心便是。”
一时进了府门,李嬷嬷这里很快便得了消息,紧赶慢赶迎了出来,在曲折蜿蜒的游廊上,终于见到了薛令仪。
当着众人面,李嬷嬷自然不好发脾气,只是面色不好地胡乱福了福,不客气道:“娘子可算是家来了,再不回来,老奴就要去报官了。”
薛令仪面色淡淡,略略曲了曲膝盖,道:“劳烦嬷嬷担心了。”说着扶了如碧的手,径直往关雎楼走去。
依着规矩,薛令仪如今家来,是需要同管着中馈的张夫人说一声的。李嬷嬷见着薛令仪仿佛没这个意思,以为她小门户出来的,不知道规矩,几步上前拦了下来,语调冰冷,不客气道:“娘子稍等。”
薛令仪亦冷漠看着李嬷嬷:“不知嬷嬷为何拦下了我?”
李嬷嬷看似恭敬,语气却颇为冷硬,说道:“依着规矩,娘子该是去观星阁同张夫人说一声的。”
又来拿着规矩压制她,薛令仪脸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淡声道:“依着规矩,我出门还要张夫人同意呢!只是,既是出门便没经了观星阁的肯许,如今家来,自然更不必去说什么话了!”说完,扶着如碧的手,薛令仪绕过了李嬷嬷,径直往关雎楼走去。
如碧如锦垂着头小碎步紧紧跟随,额角上,却都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方才李嬷嬷气急败坏的模样她们看得清楚,她们家娘子的嚣张跋扈,却比当初的那个如烟姑娘,更要厉害了百倍。
第17章
一时进得庭院,关雎楼所有的侍婢婆子皆垂手而立,静默无闻。薛令仪看在眼里,唇角携了一丝冷意,再一恍目,便瞧见了庭中央,如灵趴在一根宽板凳上,四肢下垂,恍惚死去,不由得心中剧震,面露出惊惧来,那李嬷嬷竟是如此手段狠辣,她竟是处死了如灵不成?
如碧亦是看到了庭中的如灵,惊呼不待出口,身子便软在了地上。李嬷嬷素来手段霹雳,如灵她可是死了么?
眼见如碧瘫软在地,薛令仪缓一缓心神,转眼同如锦说道:“你去看看。”
如锦浑身颤如筛抖,挪动着脚步,慢慢逼近了那如灵。
李嬷嬷立在廊下阴影处,冷漠地看着那如锦终于凑到了如灵跟前,探了探鼻息,随后回头,面露惊喜道:“娘子,还活着!”
薛令仪心口骤然一松,脸上露出了笑来。
李嬷嬷针芒般的视线看向了挺直而立的薛令仪,两片薄唇紧紧抿起,眉眼露出一抹狠厉。
是的,如今还活着,只是一会儿还能不能继续活着,就只能看她的命硬不硬了,谁叫她命不好,跟了这么个任性没规矩的主子。性子桀骜的女子她见的多了,有的是法子叫她们屈服。
李嬷嬷无声而又冷漠地笑了笑,从阴影里走出来,扬声道:“如灵,如碧,如锦,三人伺候娘子不尽心,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以示警戒!”
如碧听见如灵还活着,先是满心满肺的欢喜,只觉七窍又归了本体,手脚不再软绵,有了些许的力气。只是还没爬起身来,又听到李嬷嬷要打她们的板子,五十大板,这不是存心要她们的命吗?
死死抱住了自家主子的一只脚,如碧也不敢喊叫,只呜咽哭个不住。
如灵昏迷着,自然是听不见。如锦却瘫软在了她的身边,扶着那板凳,眼泪如雨般落了下来。她不想挨板子,她还不想死。
薛令仪没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沉默地看着庭院里,有几个婆子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她们连眼风都不曾给她,便径直往如灵如锦那里走去。
心里原来还是有些悔意的,她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同李嬷嬷较个劲儿,分出个高下来,也好叫那李嬷嬷知难而退,以后少管东管西的。
可如灵吃了大亏,却并非是她想看到的。她以为,再怎么样,也该等着她回来了再做处置,这到底是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眼下看来,便是如灵吃了苦头,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做的。
神色渐渐变得倨傲阴冷,直等着那几个婆子逼近到了跟前,薛令仪唇瓣微动,冷漠阴森地说道:“谁敢动她们一指头,我便剥了谁的皮!”
那几个婆子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她们迟疑地看向了李嬷嬷,到底说话的这位是个极其得宠的人物,便是李嬷嬷不害怕,她们却是心里发憷的。真的惹恼了这女人,李嬷嬷想必还能安稳,可她们这些人便不一定了。
如锦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连滚带爬地就到了薛令仪的身边,呜咽了一声,喊了一句:“娘子。”
薛令仪看向她们,目光变得温和,柔声说道:“别哭了,快去把你们如灵姐姐扶到屋里去!”又扬声道:“来人,去请了郎中来!”
李嬷嬷骤然生怒,她便知道,这个薛氏骨子里就是个不安生的,不声不响跑出去半下午,如今回来了半句解释也没有,倒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她说不打便不打了吗?
“你们几个昏了头!叫你们拉了这三个丫头去打板子,为何不动?”李嬷嬷虽是奴婢,可自来硬气,哪里容得下一个妾侍这般对待她,她气不忿儿,更不能容忍一个内宅女子说出门就出门去,谁给她的权利!
几个婆子面露挣扎,不约而同的,将眼睛看向了薛令仪。
薛令仪慢慢转过身去,她的脸庞氤氲在已经昏暗的光线里,神色淡淡,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异常冷漠的凉光:“她们是我的丫头,我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忠心为主,难道嬷嬷不该奖赏赞美她们,缘何还要致她们于死地?”
李嬷嬷怒极反笑:“她们任由娘子你肆意胡闹,竟也敢瞒着不报给我听,如此糊涂,如此不懂规矩,依着王府的旧例,就该打死!”
薛令仪看着李嬷嬷咬牙切齿的模样,脸上冷意更甚,唇角微翘讥讽道:“嬷嬷这话说得很是不通,她们是谁的丫头,是我的丫头,既是我的丫头,自该唯我是从,为何还要把自己主子做了什么事情,去报给嬷嬷听?莫不是嬷嬷觉得,我是她们的主子,而嬷嬷你,却是我的主子?”
薛令仪的话不可谓不恶毒,李嬷嬷勃然变色,反唇相讥道:“娘子这话老奴可是不敢当,娘子虽位分低微,可再低微,大小也是个主子不是?只是老奴受命于王爷,照看娘子上下,绝对不敢怠慢。娘子胎像方稳,实不该出门乱走,若是腹中孩子有了闪失,便是娘子你,也是担待不起的。”
薛令仪冷冷笑了一声:“是否担得起,却不是嬷嬷说得算。”从袖中摸出一枚腰牌,举在手中道:“这是王爷给我的,不论府内府外,由我随意往来。若是嬷嬷不忿,不如自己个儿去问了王爷,缘何把这腰牌给了我,倒不必在我跟前冷言冷语的耍威风。”
那是一块儿绘彩描金的玉制腰牌,上头雕刻了繁复的云纹,正面写着“以凭放行”四个大字,后面刻着武陵王曹凌的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