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一顿,恻隐之心油然而生,闭上双眼的一瞬间,却听到耳畔一声诡异至极的轻笑。
“人或者妖,都是饱含爱意而降临在这个世上,没有谁天生就该死。”
噗滋滋......
脸皮狠狠一痛,至热至纯的心头血喷洒在他的脸上,烧毁了他半张面孔。
赤松子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伸手欲要抽出插在红袖心脏上的长剑,却被她死死握住,红袖抬起剩下的那只手,抹了把心口处不断涌出的血,缓慢而坚定地结了个印。
“孽畜,竟还执迷不悟。”
看清她的动作,赤松子眼皮狠狠一跳,以心头血下的咒,拼的不是同归于尽,而是轮回转生的一线生机。
对生命的渴望战胜了心脏麻痹的痛楚,红袖一笑,浑身上下蓦的涌上了无尽的力气,手势变化加快,苍虹剑下不留活人,但她断然不会死在这里。
天地法则降临,红袖的生机随着结印的手势,一点一点湮灭。但她一双眼睛却奇异的明亮,幽深似海底漩涡,引人一步一步沉沦。
肉身毁灭又如何,她会与这天地共生。
疯狂的女人,赤松子察觉她的意图,眼神一沉,当机立断开始燃烧自己的元神,为这天下苍生,就算身死他也在所不惜。
“大乾坤封印!”
赤松子提气猛喝,苍虹剑自红袖胸口飞出,在他头顶盘旋一圈后落下,剑气纵横间,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阵法。
阵法之中,鲜血回流的红袖蹙着眉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大乾坤封印,乃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至高的封印术,威力巨大,甚至可以封印人的灵魂,只是所需代价同样不小,需要燃烧施术者的元神。
即便死,也要将她封印么。
红袖那双夺天地之色的美目里,第一次闪过一丝迷惘。
她只是想自由自在的活着,有什么不对。
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令她回过神来,感受到身体一点一点的被吸入镇妖塔,红袖嘴角抿了一下,眼底有坚定的光,“我会活着走出来。”
“镇妖塔九层,那里便是你此生归宿……”赤松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双目注视着红袖身影消失在镇妖塔顶端后,欣然阖上。
“师尊!”
“前辈!”
“掌门!”
数声哀鸣齐呼,赤松子元神尽散,肉身化为灰烬,消失在天地之间。
镇妖塔下,胡子拉碴的火癫真人满目痛惜的望向赤松子的陨身之地,良久,他回过头,叹息地将苍虹剑交到一位懵懂少年手里。
“玉清一脉只剩你一人了,定要替你师父报仇。”
少年沉默的接过剑,落日余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扯出一抹沉重。
灵和端详了会少年的表情,觉得这该是个伤感的时刻,心中却并未有一丝波澜,大概是少年的眼神过于平静了些。
接下来的场景恰如灵和所想,少年背负着师父的遗愿和前辈们的企盼长大,一步步朝着命运不可逆转之地走去。
灵和不知道镇妖塔里的千年岁月对于红袖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镇妖塔外的少年却是为了见到她,在数不尽的日夜里孤寂苦修。赤松子尚在时,少年只是铸剑宫里普普通通的弟子,赤松子离开后,少年却成了铸剑宫鲜血与荣誉的象征,是拯救苍生的圣人之后。
只是他心中却一直存有一个疑惑,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在别人脸上看到的却是庆幸和欣慰,这些情绪远远多过哀伤,赤松子似乎只是短暂的留存在众人的记忆里。
千年之后,镇妖塔开启,少年的心口处永远的留下了一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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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景凭空消逝,直插云霄的镇妖塔开始崩溃,坍圮的墙体,断裂的锁链,灵和所见皆是一片废墟,无数妖兽精怪被掩埋在这一天里,做了远古巨塔的奢侈的陪葬品。
而导致镇妖塔.崩溃的红袖却并未得到一个善终。
被封印的千年岁月里,红袖饱受塔中阵法折磨,赤松子献祭元神的临死一击不是闹着玩玩的,她每日都要受雷击火煅之刑,意识涣散,浮浮沉沉,她渐渐丢失了许多记忆。
只有红袖和赤松子这两个名字,像是镌刻在她的心头,一刻也不能轻易拔除。
逃离镇妖塔的那一刻,红袖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凭着模糊的记忆她寻到了妖域的入口,却碰上了奉黄鹤之命捉拿她的紫吴。
“......红袖?”
紫吴变了调的嗓音里昭示着他对红袖深深的恐惧。
红袖是谁?将黄鹤赶出妖域,一统天下的大妖,公认的妖域第一高手,红袖所到之处,无人敢自立为王。听说她从镇妖塔里逃出来的时候,众妖几乎没有觉得惊讶,即便古往今来,那是多少妖兽的埋骨之地。
这样一个站在妖域顶端的强者面色苍白的站在紫吴面前,哪怕是一副一碰就倒的脆弱模样,他的第一反应也还是急退了数步,摆好防御的姿势。
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笑,也是极美的,红袖望着紫吴眼底的戒备,断断续续地开口:“......我们认识么?”
紫吴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嗓音沙哑:“你在搞什么鬼把戏......”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红袖已是吐出一大口鲜血。
紫吴瞪大了眼睛。
他试探地走到红袖面前,以刀刺入她的身体。
红袖没能避开。
说不出是惶恐还是兴奋,紫吴紧紧握住那柄刀,锋利的刀刃划破他掌心,血迹染上红袖的脸颊,像苍茫雪海里盛开的数枝红梅。
天边有雨落下,乌云滚滚袭来,苍穹从高处压下沉重的阴影,细雨被风吹得飘摇,红袖抬头望高高的天幕,神情空空荡荡的,薄唇动了动,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