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朔仔细想了想,想到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想着生前种种,一些不敢存在的妄想在此刻全部都浮现了上来。
心跳骤然加快,钟离朔望着正在抄写经义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伴陛下已有一些时日,发现陛下抄写的经文从来都只有祈福篇,不知陛下的经文是为谁写?”祈福篇的经文,向来都是为了亲人抄写的,钟离朔想,皇后会不会是为了她写的呢?
“这经文……”禤景宸看着少年熟悉的那张脸,摇头轻笑了一声,似是叹息般说道:“自然是为了庆国百姓写的。”
得到答案的钟离朔顿觉失落,原来,不是为了她。也是,如果是为了亲友,那也应当是为了父母在先,而不到她才对。
少年失落的表情没有落在禤景宸眼中,将自己残留那些念想收掉的禤景宸,在落下最后一笔经文之后,思虑了片刻说道:“今日突然考你蛮语,乃是礼部荐了你为苏合世子的伴读。苏合世子不日便到源州,日后你伴着他免不了要劳累了些。朕想了想,从明天开始,小先生便不用来给朕授课了。”
这消息令钟离朔猝不及防,她怔楞地望着禤景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言道:“可是无尘讲得不好。”
禤景宸摇摇头,说道:“非是小先生的学问不好,乃是朕觉着小先生既要伴着世子,又要在秋日之时参加枢密院的考核,会忙不过来。”言罢,禤景宸轻笑了一声,满脸温柔,“朕还希望小先生,能够考上枢密院,给朕写本史书呢。”
不对,她的表情不对。
长伴禤景宸的钟离朔,从她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不对劲来。她明明是在笑着,为什么神情如此哀伤。钟离朔望着她将案上的经文一一拾起,放到了香炉里燃烧,火光在她眸中跳跃,映出了分明的悲伤。
钟离朔心头一紧,紧张地问:“承蒙陛下厚爱,陛下今日,可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钟离朔此刻已经不管之后还能不能与皇后日日相对了,她在乎的是如今令皇后不开怀的事情。
少年的敏锐令禤景宸抬眸,她望着乐正溯认真的神情,温声道:“朕并没有……”
钟离朔打断了她的话,言道:“我观陛下不太开怀,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能与在下说一下吗?”
她此刻的神情,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映在禤景宸眸中的,好似年轻俊俏的昭明太子。禤景宸恍惚了一瞬,言道:“并无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是看着着,想到今日翻到《太一本纪》还魂篇,有所思,这世上真有能死后还魂之人吗?”
钟离朔心头一跳,看着禤景宸将手中的经文一张张扔进了香炉里,听她弯唇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还魂之人呢?不过是世人向东皇祈祷的奢望罢了。”
“朕只觉得,这一篇不过是告诫生人莫要多生妄念罢了。只是觉得可惜……”禤景宸望着炉中燃尽的纸张,轻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再深厚的情感,也会随着死亡灭亡。”
钟离朔心中大震,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了喉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皇后言道:“陛下,我个人见解非是如此。诚然死亡会断绝一切,但是情感是不能,父母养育之恩,夫妻相伴之情,养育孩子之爱,会在对方死后就消失的吗?”
“我觉得,这是不能的。死亡并非隔断一切,情感乃是凡尘俗子无法割舍之物。”
少年纠正了禤景宸的说法,对着禤景宸说道:“陛下,情意二字也落在我太一经义里,还望陛下莫要为此伤怀。”
她的言辞似乎非常有理有据,禤景宸看着她这个肖像昭帝的模样,别开了眼,笑道:“小先生乃东皇信徒,确信真有还魂之事,朕能理解。”
钟离朔摇摇头,言道:“非是我信奉东皇,乃是有足够深的执念时,我亦会奢望能重来一次,去完成未竟之事。”去见一见,割舍不下的那个人。
“陛下,我信有还魂之事。但更觉得,死亡不能将情感隔断。纵使阴阳相隔,有情人也会终成眷属的。”
她从归墟中返回,为的就是死前不能完成的执念。
禤景宸被少年眼中的执拗所吸引,在这一刹那间,她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一年的破庙前。
清俊隽永,风华无双,这是她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