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号进入燕京空域之后两秒钟,它后方的虚空当中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圆环。这圆环很大很大,即便在地面上都看得到它的轮廓。它的直径略大于“飞云”号的翼展,但此刻,却在急剧地缩小。
实际上这“圆环”并非真的是悬浮虚空当中——它是天空里“隔绝带”上的一个“门”。
飞云号上装载的仪器在“隔绝带”上打开了这门,但效果并不能持久。于是在机体迅速通过之后,“门”便如薄纸上被火焰灼烧出来的火痕一样,飞快地缩小、闭合了。
它最终化为一个光点,在微微闪耀之后消弭不见,像一颗突如其来的新星。
戴炳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勤务兵,重新坐回到车里。
“难以想象的技术。”他说,“我们做了一件蠢事。”
一边的应决然默然不语,但他明白将军所指的是什么。如今的吕宋所拥有的先进技术绝大部分归功于王远伟,而王远伟是沈幕的学生——甚至不是那种所谓的关门弟子,而仅仅是得到了他的手稿。
王远伟是一个狂人——这一点世所周知。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狂人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他所达到的成就远不及他那位老师的百分之一。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自谦,但从王远伟这样一个狂人的口中说出来,这意味着沈幕甚至会更加伟大。
沈幕曾经属于帝国,然而他的一生穷困潦倒。甚至付出了所有的尊严只为换取数万金元的经费。
可是在那个年代,谁又会料想到今天。
比如此刻“飞云”号上的那一位。六年前的今天他还只是一个隶属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保卫局的少尉。
应决然又忍不住往戴炳成的肩头看了一眼。
他的肩头上有三颗熠熠生辉的将星。这意味着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军人在帝国境内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上将。
然而这位上将同飞机上的那一位比起来……
应决然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李真——南吕宋共和国上将。陆海空军总司令官……
他毫不怀疑那位昔日的同僚及友人配得上这份权柄和荣耀,但令应决然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接受了它们。这不像是那个人的作风,他本以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会更倾向于成为一个坐在幕后的威慑者,而不是将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
戴炳成的话打断了应决然的思路。上将冷眼看着一支越过他们的车队,用微嘲的语气说:“过去的应该是日本大使。这种时候谁都坐不住了。”
这种话应决然还是没法儿接。他的的确确是戴炳成亲信中的亲信,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将军近日来的心情并不好。或许是也是由于他刚才在心中想过的那个原因吧。在某些方面较大的年龄的确意味着优势——因为长者有更多的时间及阅历去获得更高的地位。
然而在两者地位近乎相当的情况下,较大的年龄就成了劣势。尤其对于“戴局长”这样的人来说。
南吕宋共和国的“总理”以及“三军总司令官”的座驾即将在燕郊机场降落。与会的各国使团怀着各异的心思前往表示欢迎,而他们却不得不在这里等待——这是某种必须要表明的态度。
帝国既没有宣布南吕宋的那些人是叛国者,也没有公开承认南吕宋是一个**的主权国家,因而他们这一行人的态度就不得不微妙起来——他们将在距离燕郊机场一公里处迎接南吕宋的使团。
接着,大约在三个小时候之后,所有人将汇聚在燕京南海。这个“所有人”的分量之重,至今令应决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们都是各国的首脑。真正掌握权柄的那种。
而这一次的首脑会晤是因为那天李真在摩尔曼斯克城外说的话。他说他将在这一次的会晤上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即,那个“内幕”。
很难想象戴炳成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促成了这件事——他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但最终令那些人来到燕京的或许并非仅仅是由于他们想要知道那个“内幕”,而更是由于绝大多数人都想要同南吕宋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在从前的那个世界掌握着先进的技术意味着强大,而在眼下这个世界,“先进的技术”更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还是否能对广阔国土进行有效统治的关键。
比如之前消失在空中的那道门。
应决然注意到戴炳成微微眯起眼睛在向前方看。他们的这个车队由六辆车组成。停在通往燕郊机场大道旁的一个中途站内。在从前附近就没什么高耸的建筑,到了如今人口急剧减少,更是荒凉一片。沿途有负责驻防的军队以及几年前构建的工事,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延绵的深绿色原野。
但戴炳成显然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应决然了解这位上将的心思,但对于他的期待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无论是他或者戴炳成都同那个人分离太久。更何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戴炳成猛地挺直了身子,往车窗左边看过去。那里原本有两个警卫。现在两个人都用手按住耳侧,并且将手搭在腰间,往他们身边的一座废弃加油站之后看过去。
于是应决然也把视线转向那里。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警卫所看到的东西,但他却能够注意到那两个人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作为训练有素的保卫人员,那两个警卫现在表现得有点儿奇怪。一方面他们显得有些紧张——这意味着他们不是看到了平民或者武装平民,而是认为目标的确有可能对自己要保护的人造成威胁。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没有立即行动。甚至没有提出明确警告,似乎显得很为难。
随即戴炳成听到了警卫长的报告。并且转脸对应决然说:“他来了。”
这一瞬间,某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令应决然有些恍惚。他迟疑了一秒钟才点头,然后左手的食指轻轻用力,按了一下椅子上的按钮。
戴炳成走出了车门,周围的警卫们开始行动起来并且布置防御——这事儿显得有些多余。
应决然也出了车门。椅子上的轮子压在地面上,他能够听到小沙粒被碾得咯吱作响。在机械助力的推动下,他没花多少力气就让轮椅轻巧地转了个弯,来到戴炳成所在的那一侧。
于是他看到同样走出了那座废弃加油站之后的李真。
现在是日近黄昏。李真背着夕阳走过来。他的身影被阳光衬成黑色,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一条长长的阴影已经先一步投了过来。
应决然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傍晚——也是黄昏,而李真第一天在保卫局报道。